医改的四大体系只是政策分析框架,如果被肢解,每个部门各自管一块,好政策反而出不来 随着新医改拉开帷幕,“四梁八柱”的新概念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作为新医改方案的主体框架,“四梁”指的是公共卫生体系、医疗服务体系、医疗保障体系、药品供应体系;“八柱”指的是医疗管理机制、运行机制、投入机制、价格形成机制、监管机制、科技和人才保障、信息系统、法律制度。 “四梁八柱”能否在工业化、城镇化、人口老龄化、疾病普遍化和生态环境变化等新的严峻形势下,支撑起符合国情的医药卫生体制?能否从根本上消除我国“以药养医”的痼疾,解决多年来群众反映最持久、最集中的“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 就这些问题,中国人民大学卫生医疗体制改革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第八套医改建议方案的起草者之一、在学术界较早提出建立“四梁”的王虎峰副教授接受了《瞭望》新闻周刊的采访。 四大体系不能各自为政 《瞭望》:作为学术界提出“四大体系”这一概念的专家,请向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思路和这一体系产生的背景。 王虎峰:在2007年初,我把“四梁”框架介绍给卫生部,卫生部说这个思想很新,于是我又带到了国务院。 这个框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我经过了漫长的调研分析。首先研究了我国历次医改,其中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以前我们把公共卫生和医疗混为一谈。这个错误是致命的。公共卫生属于纯公共产品,必须由政府承担所有责任,而医疗并不是,它应该由不同的利益主体去分担,除了国有资产投入还应该有非国有资产的投入。在理论上没分清楚,在政策上没分清楚,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在过去我国医疗体制里,很多妇幼医院、防疫站,居然转为自收自支的了,财政居然没拨款,很多应该免费的东西我们在收费,这对我们整个公共卫生体系是个极大的削弱。现在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所以在我的框架里,首先就是把公共卫生和医疗分开、分清楚。 在四大体系中,第一是公共卫生,就是那些人人都应该获得的特别是健康教育、防疫、计划生育,等等,这个大家容易取得共识。第二是医疗领域,以往专家提出来这块都是公立医院、国有医院,这个领域就变得很窄了,非公立、非国有机构就没有被纳入我们的管理框架之内,从全球范围来看,没有哪个国家的医疗系统是纯公立的,所以医疗服务体系是肯定要比公立医疗机构要大得多的一个范畴。第三是医疗保障体系,其中我想特别强调社会保障和商业保险是应该齐头并进的,目前显然我们的商业保险很滞后,未来这块一定要加强。无论是社会医疗保险也好,还是商业健康保险也好,都要发展起来。最后一个是药物领域,我认为不应该单单只发展一个基本药物制度,而应该把药物产业整个发展起来。关于这一点外国专家很不理解,不明白中国医改为什么要把药这一块也加进来,这就是中国特殊的国情。我们的医院一半的收入来自卖药,这是很不正常的,我们就应该把药品看作一个系统的问题去加以疏导,而不只是抽出一部分基本药物来做。 基于前人改革遇到的问题,我提出了政策制定的基本框架。我认为中国医疗改革的基本框架应该是四个领域。后来高层明确的四大体系跟我所提的这四大体系是基本一致的。唯一不同的是我在建议中把医疗保障体系放在第四位,没有实质性差异。 对于这四大体系的基本性质一定要明确。公共卫生是纯公共产品。而对医疗领域,专家们有争议,但它不是纯公共产品这点具有共识的,是不能由政府包办的,不能一提到医院一提到医疗就笼统地说“公益性”,这会造成认识上的混乱。在药品领域,毫无疑问药品是种特殊产品,我们也不可能把它定义为公共产品。那么在治理药品产业方面的政策,我们首先要用调节市场的政策,而不是政府管制和定价,我不认为它应该由政府主导。在医疗保障领域我们同样不要笼统地提“公益性”、“政府主导”,我最担心的是未来在医疗保障领域全是政府在大量投入,而商业保险完全没发展或者发展很缓慢,政府财政包袱越来越重,不可自拔,而我们的保险市场依旧不健全,依旧在低效率运作。 这四大体系紧密相连,不适宜切开来看,我们应该站在一个高度把它们合为一体去看待,否则政策没有办法形成合力,没有办法按照总体目标去走。在实践中它们完全是一体的,不是四梁也不是八柱,就是一体。我发现现在大家爱把它们分开来看,每部门分一块回家研究去了,这样下去是不可能达到我们改革的目标的。 《瞭望》:世界银行在《中国第十一个五年规划中期进展评估》中有这样一段表述:正在进行的卫生体制改革,需要16个部委组成部际协调工作小组。这种行政责任结构带来了不必要的割裂,而且也不利于实施以责任为重点的改革措施。你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 王虎峰:之后要制定大量政策,并且各地要试点,我相信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在试点过程中这个问题会凸显的。我希望决策层有个更高的平台,站在那个平台上把四大体系合为一体去看待,而不是分工、包户,分给每个部门各管自家事,这样没有办法形成政策合力。 政府与市场要撇清 《瞭望》:在“四大体系”这个新框架下,作为医改难中之难的公立医院改革,应该如何定位? 王虎峰:医疗机构我们都管它们叫医疗服务提供者,关键是如何将它们分类,之后才好管理。目前公立医院的分类方法我认为是不科学的。我们现在是两分法,一类是营利性医疗机构,一类叫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我认为应该分为三类,一类叫营利医疗机构,一类叫非营利医疗机构,一类叫国有医疗机构。国有医疗机构不是天然的非营利医疗机构,非营利医疗机构不但包括国有的,还包括非国有的。只有按照非营利医疗机构的模式去运作,确实经过一定程序改制的才能算作真正的非营利医疗机构,才有资格享受国家相应的税费优惠政策。而现在我们的情况是,随便贴一标签,所有的国有医疗机构都变成了非营利医疗机构,未经任何改革,没有任何条件约束。这样对我们的深入改革是非常不利的。相当于明明没改革,还是给贴上标签说改革已到位了,这样下去以后怎么改? 对公立医院不是一味地让政府包办,政府做事不得法,做一堆不该做的事,该做的又都没有做到位,最终只是有心无力,让老百姓失望。公立医院的改革必须尊重它自身的发展规律,非营利组织模式就是这个规律。 《瞭望》:我们的药价贵,重要原因是流通环节出了问题,药品代理跟药厂和医院已经形成了很复杂的利益链,这个关系不切断药价永远低不了,关键是如何切呢? 王虎峰:药物领域这一块,说到底还是要靠市场调节,政府管是管不住管不全的。药物领域本身属性是竞争的,就应该利用竞争机制去解决。其他三个领域都涉及到了药品的生产、流通和使用,所以要联动,才可能奏效,单独的药物领域改革是没有办法改变局面的。必须上下游联合起来调整才会有效。比如说,我们用一些行政手段使医院部分使用我们重点调控的药品,那么同时我们还要考虑医院自身的经费的来源和运转,还有药品的生产上流通上,一揽子都要解决,否则一个地方卡住,整个政策都会失效。至于生产和流通那一块,我认为所有部委的政策资源应该整合起来,树立一个标杆,告诉企业我鼓励你做什么,不鼓励你做什么,不允许你做什么,企业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会自动地吸收政策所给的信号去做,但是前提是信号一定要清晰。最可怕的是一个部门一个信号,搞得企业没有政策预期,结果就变成了急功近利,甚至走歪门邪道。 “保小病”比“保大病”更有意义 《瞭望》:医疗保障体系目前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王虎峰:按统计数据来看我们很快就能实现一个新的突破,再过两三年我们百分之九十几的人群就能被医保所覆盖。但是问题在于政府如何把这笔钱转化为服务,医保这笔钱如何花才花得出效果。医保定位在什么地方,投入到什么地方去才是最有效果的,这仍然是我们研究的课题。 就像“保大病”“保小病”问题。“保大病”很原始,因为它很好办。首先是得大病的人毕竟比较少,其次是保大病的方式往往是患者支出后我们分担一下费用,这个费用是确定的,这办起来很简单。难的是怎样通过医保来调动医疗服务促进公共卫生事业、提高生活水平。“保大病”“保小病”不是简单的报销医药费,应该采取更周密的政策干预,比如说,如果在老百姓得小病的时候不管不问,不干预就会得大病,得大病就得给钱,造成浪费,老百姓自己也不舒服,那还不如在小病的时候就进行干预,干预并不是说把所有的花费都包了,而是通过一定的政策,鼓励在小病期间就积极看病、防病,政府用政策去督促,而不是得病了就给钱,那样对提高国民健康和身体素质没有任何意义,对我们卫生事业的最终目标没有任何意义。“保小病”比“保大病”要复杂得多,困难得多,但是也更有意义。 《瞭望》:有专家认为医保要发挥全效,有个必要的条件就是正规就业的人要占很大比重。而我国的国情是流动人群和边缘人群比例比较大,医保可能得不到期待的效果。针对这种说法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王虎峰:医保本身是个风险分担机制,它不能直接解决服务的问题。也就是说即使全民医保,也不见得能得到廉价、优质、便利的医疗服务。医保的特点是光有资金支持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有质量高的服务作支撑,老百姓才会满意,这才是实效。如果光有保险光有钱,没服务,或者说服务越来越贵,性价比越来越低,那就是失效的。有人说中国只要全民医保就什么都解决了,这种观点是片面的,他没有看到医疗问题的复杂性和特殊性。有钱跟能享受到廉价、便捷、优质的服务是两回事。(实习生胡钟予) 本篇新闻热门关键词:就业 标签 优惠 保险 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