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妍
在我懵懂初开的时候,每天听到广播里传来很好听的歌声,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就是“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我常常听了一遍还想听时,它就结束了。母亲说,那是越剧,是一些很美丽的女子唱的戏。母亲也喜欢越剧,邻居的王婶有一个半导体,晚饭后常在院子里放越剧,母亲就带着活计去听。回来后,母亲一边抱着刚出生的妹妹,一边轻轻地哼唱。
有一天,父亲也带回来一个巴掌大的收音机。母亲嘴里嗔怪父亲花钱,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每天纺石棉的时候,扭开那个小匣子的小耳朵,让悠扬的乐曲传出来。那时还是个戏曲一统天下的年代,几乎每个频道都有戏曲节目。于是,母亲不但学会了很多段子,还知道了越剧艺术家们的轶事,什么王文娟十三岁就开始学戏,金采风是宁波人呀。
母亲的半导体成为我们家中的宝贝。多少个黑夜,我们早早地熄了灯,只在暗夜里收听电波里传来的越音,那像夜莺一样的曲子在我们幼小的心田里流淌,它们就像另一种童谣伴随着我们入梦。
这样的时光过了好几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易地造了新房。那个地方离村子较远,周围没有几户人家,寂寞像一条小蛇溜到了我们心里。母亲那时已不再纺石棉了,而是替人家缝纫绣花。那个半导体依旧天天在播放,但它嘶哑的声音却被母亲的缝纫声盖过了。父亲很想为家里买一只像样的录音机,但母亲坚决反对。是的,刚刚造了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哪有闲钱买玩的东西呀。虽然母亲很羡慕亲友家里那个既可以放音又可以录音的机器。
就在那一年,好事来了。姑妈的女儿出嫁了,她的那只旧录音机(是单卡的)就弃在娘家。姑妈说,这个玩意在他们家里没什么用处了,如果我们喜欢就给我们吧,父亲听了高兴地把它带回家。从此,这只旧录音机伴着母亲的缝纫声天天在我家唱起优雅的曲子。那时,我们家附近有一个塑料市场,堆积了废弃的塑料。我和妹妹常常去捡一些好看的文具,有一次捡来好多磁带,我们试验了一下,那磁带居然还能播放,里面唱的是《追鱼》,是当时崭露头角的越剧新秀王志萍和钱惠丽唱的。这个发现让我们发狂,此后我们更加勤快地去“淘金”了。
那年的岁末,姑姑大伯他们几家都聚在我家吃年夜饭。吃完饭,不知谁提议每个人表演节目。当亲戚们一个接一个演唱时,我偷偷地揿下了旧录音机的录音按键。我记得大伯唱了一段京剧《智取威虎山》,姑姑唱的是《请你喝杯四明茶》,母亲唱了一段《黛玉焚稿》。最有趣的是姑丈和父亲,他们都反串了,姑丈尖着嗓子唱阿庆嫂,父亲学着阿林娘唱《送凤冠》。当我把录音播放出来时,大家都笑翻了天……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多年以后,当我和姑姑大伯表弟们闲谈起往事,大家都记得那年冬天的美好时光。那个旧录音机给我们两代人带来的快乐是外物不能代替的。
时光如球不停地向前滚动,我们家的生活也一天好似一天。到了八十年代末期,电器和家具一件接着一件添置。等我师范一毕业,母亲就毫不犹豫给我买了卡西欧双卡录音机,那时要五百多块,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那只双卡录音机不仅音质清澈音色优美,所接收的频道也一个比一个清晰。那年我十九岁,我的青春刚刚张开它羞怯的翅膀,而这个新录音机犹如暖风托浮着我的梦幻。记不得有多少个夜晚,熄灯后,我总是打开录音机放一盘磁带,闭着眼静静地倾听,让月光般的乐曲流入我的耳际。白天的浮躁在乐曲的洗涤下,蜕去它的外壳,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沉静。那时,我常听中国民乐,偶尔也听欧美的古典乐曲。但听的最多的还是越剧,每当听到自己痴迷的越剧演员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来,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仿佛也在长袖飞舞,那感觉就像花在慢慢地盛开,鱼儿活泼泼地游向大海。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母亲也一样,当我白天去上班时,这个新录音机就跟着母亲活动。母亲也一如既往地喜欢越剧,那些我翻来覆去听过的磁带,她也在一遍遍倾听学唱。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我和母亲都在新录音机的影响下,成为真正的越剧粉丝。
一眨眼,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我的青春渐渐流逝了,那个录音机也早已“退休”了。结婚后,我拥有了电脑和优质音响,同时我也为母亲添置了VCD和音响。回娘家的时候,我们常常聚在客厅里唱越剧卡拉OK。邻居们听见了,常说我们母女可以上电视台参加票友比赛了。连我儿子也耳濡目染,拿起话筒就像模像样地唱徐玉兰的《北地王·哭祖庙》。母亲常常一边哼唱着越剧,一边说,现在的生活条件真是太好了,她以前做梦都不曾想到的,我们就像生活在发达的美国一样。母亲说这些时,父亲也笑眯眯的,现在他也跟着母亲迷上了越剧,不只会唱《送凤冠》了。
今年的国庆节快到了,那是我们祖国的六十周年生日,也是我父亲的六十大寿。我想给父母买一个摄像机和刻录机,把父母亲唱越剧卡拉OK的情景摄下来刻在光盘里,让他们享受社会发展带来的先进技术,让他们的晚年成为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幸福时光。
“唱支山歌给党听……”一段欢快的越音从音响里传来,那是母亲刚刚学唱的范派旧曲。可是,我们听来却像新曲那样悠扬动听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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