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影片的价值，是不可以和好莱坞或英德诸制片厂，在和平空气里所创制出来的诸种幻想的战事影片相提并论的。因为一方面的作品，是技巧的搬弄和科学的运用；而另一方面的作品，却是事实的再现和血泪的结晶。”

　　这是作家郁达夫看过应云卫执导的《八百壮士》后的感言，郁达夫还号召广大华人在抗战中，要“以八百壮士的孤军苦斗，来作我们的模范。我所以敢推荐这一个影片，希望我黄帝的子孙，都能一看此片，而来尽他们或她们对国家民族所应尽的责任”。

　　人物名片

　　应云卫（1904—1967），浙江慈溪庄桥（今属宁波市江北区）人。中国话剧、电影、戏曲先驱。历任上海戏剧协社负责人、左翼戏剧家联盟秘密成员、中华剧艺社理事长、中国电影制片厂编导、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江南电影制片厂厂长等职。

　　抗战期间，应云卫执导《八百壮士》《塞上风云》等影片。

　　一

　　题材：“八百壮士”的血肉长城

　　1937年的淞沪会战，是中国抗日战争中的一场重要战役，它不仅在军事上展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更在精神层面激发了全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其中，“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的事迹，成为这场战役中最具象征意义的一幕。

　　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中，谢晋元团长率领着400余名官兵，对外号称“八百壮士”，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数倍于己的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他们以顽强的意志和无畏的勇气，坚守阵地长达四天四夜，打退了日军的多次进攻，击毙日军200余人。这场战斗不仅彰显了中国军人的英勇精神，也让全国人民看到了抗战胜利的希望。

　　淞沪会战结束后，“八百壮士”的事迹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文艺创作的重要题材。

　　1937年12月，桂涛声作词、夏之秋谱曲的《歌八百壮士》，以激昂的旋律和振奋人心的歌词，表达了对八百壮士的敬仰之情，由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在武汉首唱，迅速引发强烈反响，传唱大江南北，成为抗战时期的经典歌曲之一；由田汉、陈白尘等创作的话剧《八百壮士》，1937年年末由上海救亡演剧队在沪宁线巡演，采用街头剧形式，观众与演员共同高呼口号、合唱救亡歌曲，成为抗战初期最具感染力的宣传剧之一；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师生创作多幅“八百壮士”主题木刻，如彦涵《八百壮士》，以黑白对比手法突出英雄气概，在抗日根据地广泛传播，让读者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段历史的震撼。

　　在众多关于“八百壮士”的文艺作品中，应云卫的电影《八百壮士》，则是其中最具传播力的代表。它以电影这一新兴的艺术形式，将八百壮士的故事搬上了大银幕，让更多的人能够通过电影的形式，了解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极其悲壮又感人肺腑的抗战真实故事。

　　“八百壮士”这一题材在不同时期出现了不同导演的创作作品，为观众呈现了多元视角下的四行仓库保卫战，其中应云卫版（1938）、中国台湾地区版（1975）和管虎版（2020）最具代表性。

　　应云卫版的《八百壮士》于1938年上映，是最早将这一题材搬上银幕的作品。在拍摄条件极为艰苦的情况下，应云卫凭借着对电影艺术的执着和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完成了这部具有历史意义的影片。影片以新闻纪录片式的真实感震撼观众。这种创新的表现手法，不仅在当时的中国电影界独树一帜，也为后来的电影创作提供了借鉴。

　　中国台湾地区版的《八百壮士》由丁善玺执导，1975年上映。这部影片强化了戏剧冲突与家国情怀，在剧情上更加注重人物的情感刻画和故事的完整性。林青霞饰演的杨惠敏，为影片增添了一抹亮色，她的出色表演让杨惠敏这一角色深入人心。

　　管虎版的《八佰》于2020年上映，采用了先进的IMAX技术，打造出震撼的视觉效果。影片以群像叙事的方式，解构英雄主义，将镜头对准了每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战士，展现了他们在战争中的挣扎与成长。

　　三版《八百壮士》虽然创作于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叙事风格和表现手法，但它们都围绕着“八百壮士”这一核心，展现了中国军人在抗战中的英勇表现和爱国精神。

　　应云卫版本因其历史在场性与艺术突破性，成为中国电影史绕不开的里程碑。它作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以淞沪会战中四行仓库保卫战为题材的影片，是一段历史的见证，生动地展现了中国军人的坚韧与牺牲精神，成为抗战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文艺作品之一。

　　二

　　创作：铁马冰河入梦来

　　淞沪会战的爆发，让整个中国都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而在这场战役中，“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的英勇事迹，如同一束光，照亮了黑暗的夜空，成为全民族抗战的精神象征。

　　上海沦陷后，应云卫这位中国电影界的先驱，怀着满腔的爱国热情，随中国电影制片厂迁至武汉。此时的武汉，成为抗战时期的文化中心，众多文艺工作者汇聚于此，他们以笔为枪，以文艺为武器，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

　　在周恩来的指示下，应云卫与阳翰笙紧密合作，开始了电影《八百壮士》的筹备工作。

　　阳翰笙，这位著名的剧作家，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厚的文学功底，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电影剧本的创作。剧本以四行仓库保卫战为蓝本，生动地展现了八百壮士的英勇形象和爱国精神，为电影的拍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拍摄过程却充满了艰辛。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下，物资匮乏，拍摄条件极其艰苦。胶片奇缺，成为剧组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据摄影师吴蔚云（《中国电影史料》第15辑）回忆：“拍摄时胶片奇缺，我们甚至将日军宣传片的胶片翻洗后再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应云卫和剧组人员并没有退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没有合适的拍摄场地，他们就四处寻找，为了还原战场的真实场景，剧组在武汉搭建了1:1的四行仓库模型。

　　这个模型不仅在外观上与真实的四行仓库一模一样，而且内部结构也尽可能地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剧组人员还在模型周围布置了各种道具，如沙袋、铁丝网等，营造出了紧张的战争氛围。尽管条件简陋，但他们凭借着对电影艺术的执着和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全身心地投入拍摄工作中。

　　在拍摄过程中，演员们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袁牧之、陈波儿等演员，为了更好地诠释角色，深入研究相关新闻报道资料，了解八百壮士的生活和战斗情况。他们在高温中身着厚重的军装，多次重拍直至晕厥，但始终没有放弃。

　　袁牧之饰演的谢晋元团长，将其坚毅、果敢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表演不仅让观众看到了谢晋元团长的英雄气概，也让人们感受到了中国军人的担当和责任。陈波儿饰演的女童子军杨惠敏，冒死献旗的场景成为影片的经典画面。她的表演细腻而真实，将杨惠敏的勇敢和爱国精神表现得恰到好处。

　　影片中，士兵们身绑手榴弹跳楼殉国的场景尤为震撼。这些士兵们在面对日军的进攻时，毫不畏惧，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的壮举，展现了中国军人的英勇无畏和爱国精神。应云卫通过镜头语言，将这些场景生动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让人们深刻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中国军人的伟大。

　　1938年8月12日，电影《八百壮士》在武汉、香港、重庆、成都、长沙五地同步首映，立即引起了轰动。影片中八百壮士的英勇事迹，激发了全国人民的爱国热情，成为抗战时期最具影响力的文艺作品之一。

　　在1938年8月13日发行的《新华日报》中，题为《纪念“八一三”一周年》的社论写道： “当今天我们纪念‘八一三’的时候，谨向上海战争中英勇作战的将士致最敬礼！谨向四行仓库八百壮士致最敬礼！他们今天还被羁留在沪公共租界，而失去了参加保卫祖国的自由，但他们却一刻未忘记保卫祖国的责任……我们仅向羁留在沪坚持奋斗的八百壮士致以慰问之意！”

《八百壮士》剧照及杂志影片介绍

　　1995年，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之际，应云卫导演的《八百壮士》位列由中国电影评论学会联合15家电影机构评选出的10部“中国反法西斯战争优秀影片”，这个荣誉离电影的创作已经过去整整57年，不仅是对影片艺术价值的肯定，更是对八百壮士英勇事迹的铭记和传承。

　　它让人们永远记住了那段悲壮的历史，也让人们感受到了中国人民在抗战中所展现出的坚韧不拔的精神。

应云卫导演的《八百壮士》荣获“中国反法西斯战争优秀影片”的奖杯

　　三

　　应云卫：多拍粗臂，少拍大腿

　　应云卫的艺术生涯横跨了中国话剧与电影的多个重要时期。他的故事，始于1921年那个充满激情与变革的时代。当时，应云卫与谷剑尘等人共同发起组织了上海戏剧协社，这一举措，成为他投身戏剧事业的重要开端。在那个“爱美剧”运动蓬勃兴起的年代，应云卫凭借着对戏剧的热爱和执着，迅速崭露头角，成为戏剧界的一颗耀眼新星。

　　1930年，应云卫加入了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为秘密成员并担任上海分盟执委。这一决定，彻底改变了他的艺术轨迹。应云卫在左联的旗帜下，他积极参与左翼戏剧电影运动，执导了多部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作品。其中，话剧《怒吼吧！中国》堪称他的代表作之一。这部话剧以其宏大的场面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展现了应云卫卓越的导演才华。

　　为了纪念“九？一八事变”两周年，应云卫精心筹备，动员了全上海戏剧界、电影界100多人参与演出。其中不乏当时的一流编剧、导演和知名人士，如袁牧之、魏鹤龄等。此外，他还邀请了20个童子军和30个码头工人参加演出，为话剧增添了真实感和生活气息。

　　舞台上，无线电台、码头、兵舰、商船等特殊道具的运用，以及频繁变换的布景，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怒吼吧！中国》的成功上演，不仅在当时引起了轰动，也为中国话剧的发展树立了新的标杆。

　　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应云卫的艺术创作迎来了新的使命。

　　他积极响应时代的号召，发起成立了中华全国电影界抗敌协会，将电影界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共同为抗战服务；

　　他还率领救亡演剧队深入前线，用戏剧和电影的形式，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激发着民众的爱国热情；

　　他在重庆成立了中华剧艺社并担任理事长，肩负起了领导这个进步职业剧团的重任，以戏剧为武器，宣传团结抗战和民主。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应云卫始终坚守在抗战文艺的第一线，用自己的作品，传递着对祖国的热爱和对胜利的信念。他们排练并演出了多部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剧目，如《屈原》《天国春秋》等。

　　这些剧目以历史为题材，通过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演绎，影射现实，表达了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批判和对团结抗战的呼吁。1938年为电影界同仁题词“多拍粗臂，少拍大腿”，呼吁聚焦工农抗战题材，这正是应云卫这个阶段创作心声的体现。

应云卫题词“多拍粗臂，少拍大腿”

　　新中国的成立，为应云卫的艺术生涯开启了新的篇章。他积极投身于新中国的电影事业，历任江南电影制片厂厂长、上海电影局顾问等职。

　　在新的岗位上，他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专业才能，为中国电影事业的发展贡献着力量。应云卫积极拥护贯彻“电影要为工农兵服务”的理念，强调电影的社会功能和教育意义。他认为，电影作为一种大众艺术，应该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反映他们的需求和愿望。

　　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他参与了《宋景诗》《李时珍》等影片的创作。他不断尝试新的电影技术和表现手法，为中国电影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执导了不少戏曲电影：1956年执导由周信芳主演的京剧电影《宋士杰》，1960年执导由王文娟、徐玉兰主演的越剧电影《追鱼》，同年执导由王爱勤、曹蓉芳主演的越剧电影《斗诗亭》，1961年执导戏曲电影《周信芳的舞台艺术》，1963年执导由盖叫天主演的京剧电影《武松》。

　　应云卫从20世纪20年代投身戏剧和电影运动到60年代初期，在他30多年艺术生涯中所导演的话剧、故事影片、戏曲影片总数在80部以上，应云卫的一生是为戏剧而生，为戏剧而死的。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受到观众的喜爱，也在国际上获得了广泛的赞誉。他被誉为“中国影戏双栖的拓荒者”，这一称号，是对他一生艺术成就的高度肯定。

　　四

　　坐标：光影不灭，精神永存

　　应云卫离开的日子里，社会各界对他的思念和缅怀从未停止。尤其是在诞辰周年纪念的重要时间节点上，都举办了隆重的纪念活动。

　　1984年9月，在北京，中国戏剧家协会和中国电影家协会联合发起，举行了“纪念中国著名戏剧、电影艺术家应云卫同志诞生八十周年”活动。夏衍为之题词“戏剧魂”；于伶为之题词“中国戏剧之子”；白杨为之题词“剧影先锋，景仰长志”。与此同时，在杭州，浙江省文化厅和浙江省文联也联合发起了隆重的纪念活动。

　　1994年9月，在上海，上海电影家协会和上海戏剧家协会分别举行了“应云卫诞生九十周年”座谈会。

　　在应云卫的故乡宁波，浙江省文化厅、宁波市文化局、宁波市江北区人民政府联合举办了隆重的纪念活动，并召开了“应云卫戏剧电影导演艺术研讨会”。

　　2004年6月，在上海文艺会堂，来自北京、浙江和上海的文化界人士隆重纪念中国戏剧、电影开拓者应云卫先生百年诞辰。中国剧协、中国影协等单位为纪念活动发来致敬信。活动主办方出版了《应云卫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夏衍于1984年题写的“戏剧魂”三个字印在扉页。

　　2014年12月7日，上海电影家协会、上海市戏剧家协会在中福会儿童艺术剧院马兰花剧场联合主办了“戏剧魂——应云卫诞辰110周年纪念活动”。2014年正值其诞辰110周年，与2004年中国电影百年诞辰形成呼应，被称作“两个百年相叠合的巧合”。纪念活动邀请了电影表演艺术家秦怡、作曲家黄准、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等300余位嘉宾，包括应云卫家属及生前好友。

　　2024年，正值应云卫诞辰120周年纪念之际，中国电影资料馆等机构策划应云卫放映专题活动，通过馆藏档案展陈和文创产品纪念应云卫，包括《追鱼》海报的复刻与发行。

　　2024年9月17日，应云卫家属在其落葬的福寿园举行诞辰120周年祭扫活动。在此园区，应云卫与秦怡、张瑞芳等戏剧电影界老友墓区相邻，延续了艺术界的“团聚”。

　　“云卫同志是早期的话剧运动的著名组织者和优秀的导演，云卫同志在党的领导下对文艺事业所作出的贡献，我们这些后死者永远不会忘记，在中国的话剧、电影史上，他的名字也永远不会磨灭的。”这是1978年11月18日，上海市电影局为应云卫举行平反昭雪大会，并在上海龙华革命公墓举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时，夏衍同志从北京专程寄来题为《悼念应云卫同志》悼文中的一段。

　　从《八百壮士》的烽火硝烟到当代影坛的蓬勃发展，中国电影人始终传承着他的精神——用光影记录历史，用艺术凝聚民族魂。在这个需要英雄的时代，应云卫与他的作品，永远是照亮前路的灯塔。特邀嘉宾 沙力 黄江伟/文 郁伟年/主编

编辑： 陈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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