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寇铁蹄已踏破祖国河山的1935年，聂耳写下了《义勇军进行曲》；在抗日烽火遍地燃烧、全面抗战爆发前的1936年，孙慎写出了《救亡进行曲》。这两首伟大的抗日战歌（《义勇军进行曲》与《救亡进行曲》）在中华民族面临危亡的生死关头，高举战旗，动员群众、鼓舞人民、同仇敌忾的英勇斗争中发挥了巨大的战斗作用”。

　　这是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傅庚辰在对《义勇军进行曲》的姊妹篇《救亡进行曲》在抗战音乐中的地位进行的评述。

　　人物名片

　　孙慎（1916—2021），浙江镇海青峙（今属宁波北仑区）人。中国革命音乐先驱、作曲家、音乐活动家。曾任《歌曲》主编，人民音乐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文化部艺术局音乐处处长，中国音乐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书记处书记等职。首届金钟奖“终身荣誉勋章”获得者。

　　抗战期间，孙慎创作《救亡进行曲》等经典革命歌曲。

　　一

　　经典：左翼音乐响彻华夏

　　20世纪30年代，中国大地深陷内忧外患的泥沼，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肆意践踏中华大地，东北三省迅速沦陷，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此同时，国内局势动荡不安，政治腐败，经济凋敝，人民苦不堪言。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左翼音乐运动应运而生，它如同一束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中国音乐界，也为抗日救亡斗争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力量。

　　1930年3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其机关刊物积极发表有关音乐评论的文章，大力介绍苏联革命音乐和马克思主义音乐观，号召音乐家们创作能为工农大众接受的“新兴的音乐”。“左联”领导人瞿秋白更是强调文艺家要深入下层百姓，熟悉并利用民间音乐等传统文艺形式，进行通俗的革命文艺创作。

　　此后，众多左翼音乐组织如雨后春笋般相继成立。1932年秋，聂耳、王旦东、李元庆等组织了“北平左翼音乐家联盟”；1933年春，田汉、聂耳、任光等在上海苏联之友社内建立音乐小组，又称“中苏音乐学会”；与此同时，由聂耳、任光、张曙发起的“中国新兴音乐研究会”以及1934年春正式组成的“左翼戏剧家联盟音乐小组”，成员包括田汉、任光、张曙、安娥、吕骥等。这些组织的成立，为左翼音乐运动提供了坚实的组织基础，吸引了众多进步音乐家投身其中，共同为中国音乐的革新与发展贡献力量。

　　在左翼音乐运动中，涌现出了一批具有深远影响力的经典歌曲。1934年，由蔡楚生导演、联华影业公司出品的左翼电影《渔光曲》（拍摄地在宁波象山）在上海金城大戏院（宁波人柳氏兄弟创办）首映，创下连映84天的惊人纪录，引起了巨大轰动。其中，由安娥作词、任光作曲的同名主题曲《渔光曲》更是风行一时，至今仍然传唱不衰。

　　田汉、聂耳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更是其中的杰出代表，1935年5月24日，电影《风云儿女》在上海金城大戏院首映，当宁波人袁牧之饰演的辛白华在片中唱起电影主题曲《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时，全场观众无不为之动容，其感染力和号召力可见一斑。这些激昂的词句，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向侵略者的心脏，也如同一声声号角，唤醒了沉睡的雄狮。歌曲诞生后，迅速在全国范围内传唱开来，成为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精神象征。

　　这些左翼音乐作品以其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强烈的民族精神，迅速在民众中广泛传播，对唤起民众的觉醒、鼓舞民众的抗日救亡热情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们的音乐语言通俗生动，风格明快有力，结构短小精悍，开创了我国音乐创作具有时代精神和大众化、民族化的崭新局面。音乐家们深入厂矿、城乡、大中学校和市民当中，讲授音乐知识，组织歌咏活动，了解人民生活，使专业音乐与人民群众紧密结合，为中国音乐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1935年，在徐步（宁波人，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南京市市长、西安市市长）的介绍下，孙慎认识了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成员吕骥，并加入其领导的“业余合唱团”，开始学习创作群众歌曲，正式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之中。

　　1936年，他又参加了“词曲作者联谊会”，与吕骥、冼星海、贺绿汀等著名音乐家交流合作，在音乐创作的道路上不断成长。左翼音乐运动为孙慎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和丰富的创作源泉，使他在音乐创作上逐渐崭露头角，为后来创作出《救亡进行曲》等经典作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这个充满激情与热血的时代，孙慎与众多左翼音乐家一起，用音乐为武器，为民族的解放事业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二

　　救亡：时代战歌激昂山河

　　1935年，日本侵略军进逼华北，制造了一系列侵华事件，妄图吞并华北五省，中华民族面临着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这句悲愤的呐喊，正是当时局势的真实写照。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中国共产党于8月1日发表宣言，号召各民主党派、各抗日团体停止内战，共同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国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风起云涌。12月9日，北平学生举行示威游行，要求停止内战，实行抗日，得到各地学生和爱国人士的响应，形成了全国人民爱国救亡运动的新高潮 。

　　在抗日救亡运动的汹涌浪潮中，音乐成为唤起民众、鼓舞斗志的有力武器。1936年初，诗人周钢鸣和作曲家孙慎，怀着满腔的爱国热情和对侵略者的无比愤慨，携手创作了《救亡进行曲》。周钢鸣当时在救国会干事会任宣传部部长，在工作中，他深刻感受到广大人民，特别是工人群众迫切的抗日救亡情绪，心中仿佛有一首歌在涌动。于是，他拿起笔，将这种情绪化作激昂的歌词：“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走出工厂田庄课堂，到前线去吧，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这些歌词，如同一把把火炬，点燃了人们心中的爱国火焰。

　　孙慎在接到周钢鸣的歌词后，被其深深打动。他晚年回忆创作过程时曾说：“游行需要有唱，光喊口号不行，当时（曲子）写得很快的，因为那个时候，（曲子是）这种心情的自然流露。”

　　他凭借着自己在左翼音乐运动中积累的创作经验和对音乐的独特感悟，迅速为歌词谱上了曲。这首歌曲采用了进行曲的形式，附点节奏和表现肯定语气的节奏贯穿全曲，赋予它极大的推动力和坚韧不拔的性格。第一乐节由坚定的附点节奏和四度跳进构成，歌曲以此为基础，发展成三部性结构，节奏刚劲有力，仿佛一个坚忍不拔、无坚不摧的战士。

孙慎作曲的《救亡进行曲》已传唱89年

　　1936年4月，《救亡进行曲》由业余合唱团首次演唱，同月刊载于《生活知识》第一卷第12期“国防音乐特辑”。歌曲一经诞生，迅速在全国范围内传唱开来。“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这句简单而有力的歌词，唱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和爱国情怀，成了抗日救亡的最强音。

　　1936年北平举行“一二？九”运动周年纪念会时，曾有5000人齐声高唱《救亡进行曲》，那激昂的歌声，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激励着人们投身到抗日救亡的伟大事业中。

　　在上海，这首歌也成了民众歌咏活动的必唱曲目，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工厂学校，都能听到人们高唱《救亡进行曲》的声音。

《救亡进行曲》在1936年4月《生活知识》的《国防音乐特辑》上首发

　　《救亡进行曲》之所以能够快速传唱，一方面是因为其歌词通俗易懂，旋律激昂有力，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号召力，能够迅速唤起人们的爱国热情；另一方面，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全国人民渴望抗日救亡，这首歌曲正好表达了他们的心声，成为他们团结奋斗的精神旗帜。

　　在众多的抗日救亡歌曲当中，《救亡进行曲》名列前茅、脍炙人口，几乎成了抗日救亡的代名词。它与1935年诞生的《义勇军进行曲》同为抗战歌曲的姊妹篇，在中华民族面临危亡的生死关头，高举战旗，动员群众、鼓舞人民、同仇敌忾地英勇斗争，发挥了巨大的战斗作用。

　　新中国成立后，该曲又由瞿希贤编配成合唱谱，作为1959年影片《青春之歌》的插曲播出，再次传唱神州大地，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了它的魅力和力量。

　　三

　　孙慎：百年歌者铸就传奇

　　1916年1月，孙慎出生于浙江镇海，这方民间音乐土壤肥沃的土地，自幼便用四明文书、江南丝竹、浙江民歌等民乐，滋养着他对音乐的热爱。早年，孙慎就读于小港蔚斗小学，在音乐老师的启蒙下，他学会了弹风琴、吹笛子，音乐的种子就此在他心中深深埋下。

　　20世纪30年代初期，孙慎在宁波商人李康年、方液仙等人联合开设的“中国国货公司”担任会计。在这里，他结识了袁青伟、徐步等进步青年，并通过他们认识了作家何家槐、周钢鸣等人。

　　在这些进步人士的影响下，孙慎阅读了鲁迅、高尔基、蒋光赤等人的作品以及一些社会科学书籍，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启发。不久后，经袁青伟、徐步介绍，他参加了在党的直接影响下开展活动的职业青年群众团体“蚁社”。

　　在“蚁社”的一次联谊会上，大家讨论“遇到乞丐要不要给钱”的问题，最终得出结论：只有改变社会制度，消除贫富悬殊现象，乞丐才有可能绝迹。通过一次次这样的讨论，孙慎越发清醒地认识到开展革命、改变社会制度的必要性。

　　1935年，孙慎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正式踏上革命道路。在此期间，他于1935年8月、11月参与上海法租界“飞行集会”。这种集会是30年代中共组织城市斗争的主要形式之一，事先约定在人群集中的地方，进行三五分钟的公开演讲宣传，结束后立即解散，以避免遭受敌人逮捕。如同今日的“快闪”。

　　据孙慎回忆，集合解散后不能直接回家，要留意后面是否有人盯梢，若发现被跟踪，就得设法甩掉。好在上海里弄众多且四通八达，只要熟悉道路和环境，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

　　“蚁社”成立歌咏队后，孙慎负责教大家唱歌。为了完成教唱任务，并非音乐专业出身的他开始大量阅读音乐理论书籍，也正是这一契机，让他走上了音乐创作之路。1936年，他创作了《救亡进行曲》《大家看》《前进》《摇篮歌》等一批歌曲，其中《救亡进行曲》迅速传唱全国，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歌曲之一。

　　1937年，孙慎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全面爆发后，他加入“战地服务队”，积极投身抗日宣传工作。在鄂东南、赣东北地区，他和同志们创造了“游击演唱” 的工作方式，以歌咏为主，配合戏剧、图画、演讲，分小组在农村中做宣传。

　　1938年6月至10月，战地服务队在武汉外围战场的鄂豫皖、湘鄂赣区各地活动，孙慎担任音乐股股长和全队歌咏演出的指挥，又创作出《战地服务队队歌》《春耕歌》《募寒衣》等一批反映抗日战争生活的歌曲。

孙慎（前排右一）1938年与战地服务队同志合影

　　1940年，孙慎作为宣传慰问团成员奔赴柳州，在那里工作了4年多。除了主导、参加抗战宣传演唱会，他还在当地学校教课，将抗战的歌声带进了校园。

　　他的学生莫志光回忆，闲暇时孙慎老师教他们用八只茶杯，通过注水的办法调成音阶，就能奏出歌曲。另一个学生吴群任虽当时只有8岁，许多事已记不清，但孙慎等老师的音乐教育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945年，孙慎赴昆明，在新中国剧社任合唱指挥。他和几名进步青年组织发起了“昆明歌咏团体联谊会”，推动了昆明市群众歌咏活动的进一步发展。这一时期，他又相继创作出《我们反对这个》《民主是哪样》等歌曲，其中《我们反对这个》表达了对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的抗议，歌曲诞生后迅速在全国传唱，成为民众表达反抗的有力武器。

　　新中国成立后，孙慎参与了《歌曲》月刊的创刊工作，并担任主编。1953年起，他历任中国音乐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书记处常务书记等职，还长期担任《人民音乐》副主编、主编。

　　1954年前后，他参与创建音乐出版社（后改称人民音乐出版社），并担任首任总编辑，直至1983年。孙慎在主管协会工作以后，推动了由文化部和中国音协共同组织的中国民族民间音乐集成的收集、整理、编辑、出版这一浩大工程，共有《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中国戏曲音乐集成》《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4部，前后历经30年。

　　孙慎担任其中《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副主编、《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主编，全套集成共300卷，收录民歌15万首、曲艺音乐2万段。

　　2001年，孙慎荣获中国文联、中国音协颁发的第一届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荣誉勋章”，该奖项是与戏剧梅花奖、电视金鹰奖、电影金鸡奖并列的国家级艺术大奖，这无疑是对他卓越音乐成就的高度认可。

　　2016年，孙慎迎来百年诞辰，音乐界纷纷举办活动，向这位百岁音乐老人致敬。他的音乐作品和音乐理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音乐人，成为中国音乐史上的宝贵财富。

　　2021年3月4日，孙慎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105岁。他留下的经典作品和为音乐事业做出的贡献，将永载史册，被后人铭记和敬仰。

　　四

　　牵挂：心系桑梓音韵悠长

　　2021年，孙慎在北京逝世后，宁波媒体纷纷发文悼念，如《宁波籍音乐泰斗孙慎逝世，他的旋律曾响彻抗日救亡战场》《纪念宁波籍革命音乐家孙慎：为人民而歌 为时代发声 为民族留魂》等标题，展现了他在家乡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以及家乡的缅怀之情。

　　事实上，孙慎虽常年在外为音乐事业奔波，但他对家乡宁波始终怀着深深的眷恋之情。他的童年与“马灯调”一路相随，故乡的民间音乐如“马灯调”“鼓船”乐队、“唱新闻”的盲眼艺人、精于吹拉弹唱的“八出头”等，都成为他音乐启蒙的重要元素，培植起他对音乐的浓厚兴趣。

　　孙慎生前曾两次回到家乡宁波。

　　一次是抗战期间匆匆路过，另一次是在2009年，当时他的妻子辞世，悲痛之际的他回到故乡，想再走一走童年的路，看一看家乡的景。从镇海到北仑，家乡的变化令他惊讶。他再次踏上蔚斗小学校门前的石板路，看着故居前的杨柳树，往昔的岁月仿佛在眼前浮现，时间的流逝让他感慨万千。

　　孙慎十分关心家乡的音乐教育事业。2009年10月，宁波大学红歌会成立，这是全国首个高校大学生红歌社团，以“唱响红色经典，弘扬先进文化”为宗旨。孙慎欣然为其题写会名并担任名誉顾问，他希望通过红歌会，让青年学子们学习红色音乐，传承红色精神，将音乐的火种在故乡的土地上传递下去。

　　2017年宁波举办音乐宁波帮大会，当时已是百岁老人的孙慎，虽因身体原因未能亲临现场，但他特意发来了视频祝贺。当视频播放时，整个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仅是对孙慎的敬意，更是对他为音乐事业所做贡献的认可。

　　“他的作品始终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同爱憎，紧扣时代脉搏，始终坚持革命音乐的传统，力求音乐形象鲜明，曲调流畅，深入浅出，将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融为一体，为人民喜闻乐唱。”

　　这段中国音乐家协会官网在孙慎逝世后新闻公告中的文字对这位百岁音乐老人的“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贡献予以高度总结。孙慎的一生，是为音乐事业不懈奋斗的一生。他从宁波这片土地走出，用音乐唤醒民众，鼓舞抗日斗志；他在音乐创作、音乐活动组织、音乐理论研究等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为中国音乐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特邀嘉宾 沙力 黄江伟/文 郁伟年/主编

编辑： 陈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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