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艺甬军|抗战“声”援者斯义桂：他的歌声比枪炮更有力-新闻中心专题-中国宁波网

【专题】铭记历史缅怀先烈

　　“第一次骤听你咏叹的低音／鼓荡而深沉，在淡水河畔／将我的乡情摇撼又摇撼／似水的琴音里，你磁性的歌吟／摇船一样摇我向对岸／摇篮一样地摇我，摇我回四川／摇回那沃美的盆地啊摇篮／摇回抗战的年代啊抗战／摇醒热血澎湃的从前”

　　这是著名诗人余光中1967年创作的《赠斯义桂》，描述时隔二十年后，再次聆听男低音歌唱家斯义桂的歌声，又将他带回了抗战时期流亡重庆的日子。

　　人物名片

　　斯义桂（1915—1994），浙江奉化人，著名男低音歌唱家、音乐教育家。曾任国立音乐学院青木关分院声乐教授、美国罗切斯特大学伊斯特曼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终身教授，与林语堂、张大千并称“海外华人文化三巨星”。

　　抗战期间，斯义桂积极参加募捐义演活动。

　　（一）

　　同盟：以保卫中国的名义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全面侵华，华夏大地陷入战火。上海、南京等重要城市相继沦陷，中国抗战进入艰难阶段。在这民族危亡之际，宋庆龄深感仅靠国内力量难以支撑长期抗战，必须争取国际援助。

　　1938年6月14日，在香港九龙嘉林边道寓所的小客厅里，宋庆龄正式宣告保卫中国同盟成立。

　　保盟的宗旨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际反法西斯阵线的旗帜下，争取国际友人和海外华侨援助中国抗战，加强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的联系。其成员包括众多中外知名人士，中国银行董事长宋子文担任会长，香港医务总监司徒永觉的夫人希尔达？赛尔温-克拉克为名誉秘书，香港大学高级讲师诺曼？法朗士担任名誉司库，爱泼斯坦负责宣传工作，廖承志、廖梦醒、邓文钊、邹韬奋、金仲华等人也积极参与其中。

　　保盟成立后面临诸多挑战，日军的封锁使物资运输困难重重，国民党的限制也给募捐工作带来阻碍。

　　为打破困境，保盟通过《保卫中国同盟通讯》向世界揭露日军暴行，介绍中国抗战的真实情况。该刊物由爱泼斯坦、贝特兰等进步记者编辑，以英文和中文发行，发行范围覆盖全球，成为保盟宣传抗战、争取国际援助的重要窗口。

　　保盟还联合英国 “国际医药援华会”、法国 “中国人民之友社” 等组织，输送白求恩、柯棣华等国际医疗队至抗日根据地。

　　由宋庆龄发起组织的保卫中国同盟成员合影

　　在争取国际援助的过程中，保盟积极发挥艺术的力量，组织募捐义演活动。就如宋庆龄通过《义勇军进行曲》的广泛传唱，敏锐地发现“中国已经从新的群众传唱运动中发现了反抗敌人的力量源泉”。

　　1940年2月6日，保盟在香港皇家剧院举办《裘莱士》义映，这是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活动,影片讲述了英国工人阶级领袖裘莱士为争取工人权益而奋斗的故事，与中国人民的抗战精神相呼应。此次义映吸引了港督罗富国出席，他的参与打破了港英当局对保盟的疑虑，为保盟后续活动的开展创造了有利条件。

　　此后，保盟陆续组织了多场募捐义演，斯义桂、戴爱莲等艺术家积极参与。

　　斯义桂，这位出生于浙江奉化的男低音歌唱家，自幼展现出卓越的音乐天赋。他在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现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期间，师从白俄音乐家石林教授，打下坚实的声乐基础。1947年，斯义桂前往美国深造，凭借其独特的嗓音和精湛的演唱技巧，在国际乐坛崭露头角。

　　戴爱莲则是中国现代舞蹈的开拓者之一。她出生于印度群岛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一个华侨家庭，自幼学习舞蹈。1939年，戴爱莲回国，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用舞蹈宣传抗战，鼓舞民众士气。

　　斯义桂和戴爱莲参与的义演形式多样，包括音乐会、慈善舞会、游艺会等。他们的演出不仅展现了高超的艺术水平，更传递出强烈的爱国情怀。

　　斯义桂的低沉嗓音如洪钟般震撼人心，他演唱的《教我如何不想他》《红豆词》《满江红》等歌曲，唤起了人们对祖国的热爱和对侵略者的愤怒；

　　戴爱莲的舞蹈则充满力量与激情，她的《思乡曲》《拾穗女》等作品，生动地展现了中国人民的抗战精神。

　　这些义演活动取得了显著成效。据1941年出版的《保卫中国同盟三年来工作报告》记载，1939年至1941年间，保盟通过义演募集资金逾百万港元。这些资金被用于支援八路军、新四军的医疗设备采购、救助难民和孤儿等，还向抗战前线提供了数量可观的医疗物资、装备与器材、交通工具等。

　　义演还扩大了保盟的影响力，吸引了更多国际友人关注中国抗战，为中国争取到了更多的国际援助。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保盟总部迁至重庆。在重庆的艰苦环境下，保盟继续组织义演，为抗战募捐。斯义桂等艺术家不顾危险，频繁参加演出，为抗战事业贡献力量。他们的演出在重庆引起轰动，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为抗战胜利注入了精神动力。

　　（二）

　　弦歌：飘扬在国泰戏院的上空

　　1944年春，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前线物资极度匮乏。宋庆龄特邀斯义桂与舞蹈家戴爱莲等艺术家在重庆国泰大戏院联合义演，旨在为国际和平医院筹集资金。

　　据《大公报》报道，此次义演筹备历时三个月，吸引了郭沫若、老舍等文化界人士参与策划，门票提前两周售罄。

　　重庆国泰大戏院旧影

　　当时，国际和平医院在救治抗日军民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但面临着严重的物资短缺问题。

　　药品、医疗器械等物资的匮乏，使得许多伤员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为了改变这一状况，宋庆龄决定组织义演，通过文化艺术的力量，唤起社会各界对抗战医疗事业的关注与支持。

　　筹备过程中，各方人士齐心协力，为义演争取到了更多的资源和支持。同时，他们还为义演的节目编排、宣传推广等方面出谋划策，力求使义演达到最佳效果。门票销售异常火爆，提前两周便已售罄。这充分体现了民众对抗战的支持和对艺术家的喜爱。人们纷纷慷慨解囊，希望通过购买门票的方式，为抗战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4月14日晚，重庆国泰大戏院座无虚席，气氛热烈而庄重。斯义桂身着一袭黑色礼服，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舞台。他的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抗战的决心和信念。

　　开场曲《满江红》的前奏响起，斯义桂深吸一口气，随即发出雄浑激昂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他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划破夜空，直击人们的心灵深处。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对侵略者的愤怒和对祖国的热爱，在场的观众无不为之动容。紧接着，斯义桂演唱了《在铁索中》，当斯义桂唱至“血肉之躯铸铁索，山河破碎志难休”时，将战争年代的苦难与抗争精神熔铸于艺术表达之中，剧场内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与掌声交织，形成了观众与艺术家的情感共振。这种集体情绪的释放，印证了音乐作为精神武器的特殊力量。

　　戴爱莲的舞蹈《思乡曲》与斯义桂的歌声相得益彰。她身着一袭轻盈的舞衣，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她的舞姿优美而灵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而动人的故事。她用身体语言表达出了人们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和平的向往，与斯义桂的歌声形成了强烈的视听共鸣。

　　演出结束后，现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观众纷纷起身，向斯义桂和戴爱莲等艺术家致以最热烈的掌声和敬意。此次义演不仅是一场艺术的盛宴，更是一次爱国精神的洗礼。

　　据统计，当晚票房收入达40万元法币，创下了重庆抗战义演的新高。这些资金全部用于支持国际和平医院的建设和运营，为抗战伤员的救治提供有力的保障。

　　《新华日报》评论称：“斯义桂的歌声是比枪炮更有力的武器”。他的歌声不仅激发了人们的爱国热情，更凝聚了民族的力量，为抗战胜利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动力。

　　（三）

　　国际：八千里路云和月

　　在斯义桂辉煌的艺术生涯背后，是他炽热的爱国情怀。早在抗战初期，他就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

　　他演唱的《满江红》，气势磅礴，情感真挚。当唱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时，曾让在场的张学良将军泪流满面。这泪水，既是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也是对斯义桂歌声中所蕴含的爱国情感的强烈共鸣。

　　除了参与各种募捐义演活动，斯义桂还多次深入前线，为将士们演唱。

　　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他的歌声如同温暖的春风，鼓舞着战士们的士气，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慰藉。战士们在他的歌声中，感受到了祖国的希望和人民的支持，更加坚定了保家卫国的信念。

　　1942年，斯义桂在重庆国立音乐学院任教期间，尽管生活条件艰苦，但他依然坚持每周举办免费抗日音乐会。他不仅亲自登台演唱，还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声乐人才，其中包括后来成为著名歌唱家的吴雁泽。

　　他用自己的行动，为抗战时期的音乐教育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斯义桂出版的唱片

　　斯义桂担任教授的国立音乐院开院合影

　　1947年，斯义桂前往美国深造，师从伊迪丝·沃克（Edyth Walker）、亚历山大·基普尼斯（Alexander Kipnis）等名师,他的天赋与勤奋在这片新的土地上绽放出耀眼光芒。

　　1949年11月，斯义桂站在了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这里是世界一流艺术家的殿堂，而他，作为首位登上该舞台的中国音乐家，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传奇。斯义桂的演出一鸣惊人。他以精湛的技艺和独特的嗓音，完美演绎了勃拉姆斯组歌，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音乐厅中回荡。

　　《纽约时报》毫不吝啬地给予高度评价，称其“The bass voice of Yi-Kwei Sze is a golden instrument, comparable to Chaliapin's”（“斯义桂的男低音如黄金般醇厚，可与夏里亚宾媲美”）。这一评价，无疑是对斯义桂艺术成就的极大肯定，也标志着他正式跻身国际一流歌唱家的行列。

　　此后，斯义桂的艺术生涯如同星辰般璀璨。他频繁穿梭于世界各地的舞台，与波士顿交响乐团、芝加哥交响乐团、克利夫兰交响乐团等世界顶级乐团合作演出。他的演唱风格多样，能够用中、英、德、意、俄、法等六种语言演唱数百首世界名曲，无论是古典歌剧咏叹调，还是艺术歌曲，他都能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唱片《中国艺术歌曲选》全球销量突破百万张，让世界听到了中国音乐的独特魅力，也奠定了他“世界十大歌唱家”的地位。

　　1961年，对于斯义桂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年。这一年，肯尼迪总统就职仪式上，他担任首席演唱。他的歌声庄重而激昂，回荡在整个仪式现场，赢得了全场的赞誉。这不仅是对斯义桂个人艺术成就的认可，更是他在国际舞台上影响力的有力证明。

　　1978年6月，斯义桂应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的邀请访问北京，踏上这片离别30多年的故土，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宋庆龄特地会见他并共进晚餐，两位老友回忆起当年的义演岁月，感慨万千。

　　宋庆龄对斯义桂在抗战时期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斯义桂也表示，能够为祖国的抗战事业尽一份力，是他一生的骄傲。这次重逢，不仅是对过去岁月的怀念，更是对他们共同的爱国情怀的再次见证。

　　（四）

　　归航：摇船一样摇我向对岸

　　1978年，中国大地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文化交流的大门逐渐打开。此时的斯义桂，虽已在国际乐坛享有盛誉，但他始终心系祖国的音乐事业。

　　1979年中美建交时，按中美文化交流协定，斯义桂作为美国政府文化代表团组长之一到北京进行官方访问。

　　斯义桂在伊斯特曼音乐学院为中国留学生设立了奖学基金会，并决定尽快再回上海讲学，为培养祖国的音乐人才尽绵薄之力。

　　1979年7月中旬，斯义桂从美国带来了声乐书籍、唱片、录音带等整整18箱行李，第三次回到祖国，在上海音乐学院进行了为期五个月的讲学与授课。

　　在上海音乐学院的讲台上，斯义桂展现出了一位卓越教育家的风采。他深知每个学生都有独特的音乐天赋和潜力，因此因材施教，针对不同学生的特点制定个性化的教学方案。他指导的8名学生，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技艺突飞猛进，最终成功举办了专场音乐会。这场音乐会，不仅是学生们学习成果的展示，更是斯义桂教学理念和方法的生动体现。其中，学生刘捷、郭淑珍等在结业音乐会上演唱《嘉陵江上》《思乡曲》，以其深情的演绎和精湛的技巧，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被誉为 “跨越三十年的抗战回响”。这首歌，仿佛将人们带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唤起了人们对祖国的深深眷恋和对和平的向往。

　　斯义桂的讲学活动，不仅仅局限于上海音乐学院的校园。他的名声吸引了全国20余省市的500余名声乐教师前来求教。面对这些求知若渴的同行，斯义桂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经验和见解。

　　他将美声唱法与中国民歌技巧巧妙融合，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和方法。他强调，中国声乐艺术要想走向世界，必须在传承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吸收和借鉴西方先进的声乐技术，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声乐风格。

　　讲学结束，贺绿汀院长把上海音乐学院“名誉教授”的证书授予斯义桂先生。虽只有短短的五个月，却在国内的权威音乐教材中，斯义桂被公认为是20世纪70年代将美声唱法传入中国的代表人物。

　　1979年12月，对于斯义桂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时刻。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浙江奉化。这片土地，承载着他童年的回忆和对家乡的深深眷恋。一下车，他就急切地询问：“芋艿头、臭冬瓜还有吗？”这些看似普通的家乡菜，却蕴含着他对家乡的无尽思念。在他心中，家乡的味道是任何美味佳肴都无法替代的。

　　席间，斯义桂感慨万千。他说：“我虽远居海外，但每餐必备家乡菜，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多年的海外生活，并没有让他忘记家乡的一切。相反，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成为他心中最珍贵的记忆。他对家乡的感情，如同陈酿的美酒，时间越久，越显醇厚。

　　1994年5月11日，斯义桂走完了他辉煌的一生。但他的音乐和精神，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心中。他的遗孀遵照他的遗愿，将他的衣冠冢建于奉化江畔的溪口。这座衣冠冢，不仅是他的安息之所，更是他对家乡眷恋之情的象征。墓碑上嵌着他最喜爱的《教我如何不想他》歌词，仿佛在诉说着他对祖国和家乡的深深思念。每当人们来到这里，看到墓碑上的歌词，都会想起这位伟大的音乐家，想起他用歌声传递的爱国情怀和对家乡的眷恋。

　　斯义桂，这位从奉化走出去的音乐大师，用他的一生，诠释了对音乐的热爱和对家乡的深情。他的故事，将永远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激励着后人不断追求梦想，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

　　“二十年后又见你在台上／依然低昂，依然颤动着歌嗓／琴音似水，依旧是红彩妹妹／依旧是红豆词，满江红，嘉陵江上／掌声如潮退了又再涨／唱不尽的老歌，永远年轻／只白了少年头老了歌者／偏是落花的季节又逢君／海景纵好非江南的风景”

　　这是《赠斯义桂》的下半段，诗人回不到的“海景纵好非江南的风景”，歌唱家斯义桂回来了，从战火中的义演到国际舞台的辉煌，再到晚年的归国奉献，始终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他的歌声不仅是艺术的丰碑，更是抗战精神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