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艺甬军|《秋海棠》刺痛18万人顾仲彝话剧成抗战宣言-新闻中心专题-中国宁波网

【专题】铭记历史缅怀先烈

　　“顾仲彝在敌伪时期改编的这些剧目，不仅在政治上起到鼓舞民族精神、坚持民族气节的积极作用，而且在推动话剧运动，争取话剧观众、扩大话剧艺术影响上也功不可没。”

　　这是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曹树钧在《一位不该忘却的前辈——缅怀戏剧理论家顾仲彝》一文中对顾仲彝在上海剧艺社话剧工作的评价。

　　人物名片

　　顾仲彝（1903—1965），浙江余姚人，戏剧教育家、剧作家、理论家。上海市立实验戏剧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前身）创始人，曾任复旦大学补习部外文系主任、中央电影局编剧、上海文化局艺术处长、上海电影工作协会副主席等职。

　　抗战期间，顾仲彝参与创建上海剧艺社。

　　一

　　策动：孤岛中的文艺统战

　　在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里，中国共产党敏锐地意识到戏剧在动员民众、统一文化战线中的重要作用。

　　抗战之初，党组织曾主要依靠报纸和刊物进行抗日宣传，但当时，群众文化水平普遍较低，报纸刊物难以发挥预期作用。

　　在“孤岛”时期，上海成为文化活动的特殊聚集地。中共充分利用这一环境，通过戏剧等文化形式开展抗日救亡运动。戏剧运动在这一时期蓬勃发展，涌现了众多剧团和作品，这些活动不仅在租界内产生了广泛影响，还通过戏剧的传播和演出，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成为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共产党在戏剧界建立了广泛的统一战线，通过与进步戏剧工作者的合作，共同推动抗日救亡运动，既增强了戏剧工作的影响力，还巩固了党在文化领域的领导地位；

　　戏剧因其群众性和通俗性，在“孤岛”时期成为动员民众的重要工具，成功地将抗日救亡的思想传递给广大民众，批判了汉奸的卖国罪行，增强了民族凝聚力和抗战决心；

　　同时通过戏剧等文化形式，积极开展国际宣传，揭露日本侵略的真相，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提高了中国抗战的国际地位，也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实现提供了舆论支持。

　　这些策略与观点在《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最近行动纲领》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纲领中阐明剧联的主要任务是开展工人、学生和农民的演剧运动，采取剧联独立演出、辅导工人和学生表演以及联合演出方式，开创无产阶级戏剧运动。同时还兼顾中国电影运动以及建设无产阶级的戏剧理论等。

　　根据纲领的精神，剧联积极开展工作。在组织上，建立了领导全国左翼戏剧运动的体制，除在上海设立总盟外，1931—1933年，先后在北平、汉口、广州、南京、杭州、南通、天津、太原、济南、青岛、成都、归绥等地设立了分盟或小组，从而形成了左翼戏剧运动网络，使左翼戏剧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发展。

　　在演剧方面，上海总盟和各地剧联组织，以秘密盟员为核心，团结进步的戏剧工作者，组成了50多个左翼剧团。这些剧团深入到工人、学生、市民中去，演出了大量进步剧作家创作的剧目，取得了强烈的宣传效果。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中共中央明确提出“发展进步文化，团结一切抗日力量”的方针。上海孤岛戏剧运动由原左翼剧联党团书记、上海戏剧界救亡协会组织部部长（后兼秘书长）于伶主要负责，上海剧艺社由中共江苏省委文委书记孙冶方主管，文委委员于伶直接领导。

　　上海地下党通过文化界救亡协会，将分散的戏剧力量整合为13支救亡演剧队，其中第十、十二队留守租界。顾仲彝担任戏剧教育组组长，负责培训演剧人才，这为后来上海剧艺社的诞生埋下伏笔。

　　二

　　聚火：剧艺社的诞生与突围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后，于伶、顾仲彝将留守租界的救亡演剧队改组为青鸟剧社，初期演出《雷雨》《日出》等经典剧目，但青鸟剧社很快便因日伪的捣乱和禁演而解散。

　　面对困境，于伶、顾仲彝并未放弃，他又团结起李健吾、李伯龙、吴仞之、朱端钧、徐渠等人，发起组织上海艺术剧院。

　　然而，租界当局对此不予批准，剧社的成立之路再次受阻。但戏剧工作者们的热情并未因此熄灭，他们转换思路，表面以“提高演剧水准”为宗旨，实则执行中共“隐蔽战线”策略，借中法联谊会名义，最终在法租界成功组建了上海剧艺社。

　　1938年7月，剧社首次公演顾仲彝改编的《人之初》，通过法国喜剧外壳，暗讽汉奸行径。该剧讲述小学校长揭露伪善教育家的故事，台词“教育的目的是培养人，不是培养奴才”，引发观众强烈共鸣。

　　李健吾翻译的《爱与死的搏斗》，则借罗曼？罗兰的笔触，隐喻侵略者的人性沦丧。剧中“当灵魂被欲望吞噬，即使胜利也是耻辱”的台词，在审查中被改为“当灵魂被黑暗笼罩，即使光明也会蒙尘”，但观众仍能心领神会。

　　这些剧目以精湛的演技和深刻的思想内容，赢得了观众的广泛好评，为剧社在“孤岛”戏剧界树立了良好的口碑。

　　上海剧艺社成立上演顾仲彝改编的《人之初》

　　1939年8月，剧艺社转入璇宫剧院开启职业公演，推出朱端钧导演、于伶主演的《夜上海》。该剧以舞女的觉醒映射“孤岛”民众的抗争，顾仲彝设计的“霓虹灯雨”舞台效果，象征沦陷区的纸醉金迷与暗涌的抗日力量。该剧连演35天场场爆满，票房收入全部捐作抗日经费。

　　顾仲彝作为剧艺社的编剧主任，主导改编了《梁红玉》《八仙外传》等历史剧。《梁红玉》中“击鼓退金兵”的场景，被观众解读为对日军的隐喻，演出时观众席自发响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梁红玉》因此演出时遭特务捣乱，部分场次被迫中断。

　　1941年，顾仲彝与黄佐临、费穆合编的《秋海棠》，以京剧艺人的悲剧命运暗喻山河破碎之痛。顾仲彝在剧本中加入“戏中戏”结构，通过《玉堂春》的唱段“苏三离了洪洞县”，传递“有家难归”的民族悲情。

　　1942年12月23日，《秋海棠》公演前一天，费穆特邀梅兰芳、周信芳等众多京剧名家赴卡尔登大戏院观看最后一次排演，翌日（12月24日）正式公演，此后5个月内演出达200余场，累计观看人次超18万，轰动申城，成为“孤岛”时期最卖座的话剧。

　　顾仲彝担任编剧的话剧《秋海棠》剧照

　　这些戏剧活动的开展，不仅丰富了“孤岛”时期上海的文化生活，也为抗日救亡运动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力量。通过戏剧，剧艺社向观众传递了抗日思想，激发了民众的抗日热情，成为“孤岛”时期上海文化抗战的重要阵地。剧社还运用曲折隐蔽的方式，巧妙地躲避租界当局和日伪的检查，将抗日思想传递给更多的观众。

　　直至1941年12月8日，日军进驻租界，上海剧艺社被迫解散。

　　据不完全统计，1938—1941年间，上海剧艺社共演出剧目58部，观众超数十万人次，成为“孤岛”上海文化抗战的一面旗帜。

　　三

　　顾仲彝：从烽火到杏坛的戏剧人生

　　五四运动爆发后，受新文化影响，祖籍余姚廊下（今朗霞），生于嘉兴的顾仲彝在嘉兴的秀州中学踊跃投入进步学生运动，组织同学演剧队，自编、自导、自演《朝鲜亡国恨》《云南起义》《中国魂》《打倒卖国贼》等戏剧，这一爱国演剧活动成为顾仲彝从事戏剧事业的第一块基石。

　　1920年后，顾仲彝陆续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后扩展为国立东南大学）英文科、文学院求学。后入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所任英文编辑，结识沈雁冰、郑振铎等人，参加文学研究会。不久经洪深介绍，加入上海戏剧协社，开始从事戏剧活动。

　　1925年2月，顾仲彝应厦门集美学校之聘，执教英文一年半。之后，他陆续翻译了《相鼠有皮》《希腊一瞥》《巴黎一瞥》《缅甸一瞥》《哈代短篇小说选》等外文书籍；完成外国戏剧改编剧《梅萝香》，改编话剧《同胞姐妹》；1930年，顾仲彝还完成了莎士比亚喜剧《威尼斯商人》译作，由新月社出版；后陆续在暨南大学、复旦大学、中国公学等校任讲师、教授，讲授戏剧概念、英文等课。

　　在抗战时期，顾仲彝的戏剧创作成果颇丰，影响深远。他将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巧妙改编为《人之初》，犀利地揭露了金钱社会对人性的侵蚀。顾仲彝还将莎士比亚的《李尔王》与中国传统戏曲《王宝钏》相融合，创作了《三千金》。该剧讽刺现代家庭金钱至上的现象，倡导孝悌之道，让观众在感受戏剧魅力的同时，对传统文化中的美德有了新的思考。

　　这个时期，他还创作、改编了《孤岛男女》《梁红玉》《八仙外传》《水仙花》《恋爱与阴谋》《红楼梦》《衣冠禽兽》等剧本。

　　顾仲彝的戏剧著作及译著

　　抗战的上海“孤岛”时期，顾仲彝除从事上海剧艺社的工作外，还在复旦授课期间创办“戏剧概论”课程，培养了包括黄宗江、孙道临在内的戏剧人才。

　　他将戏剧理论与抗战实践结合，编写《战时戏剧教程》，提出“戏剧即宣传，舞台即战场”的理念。

　　1945年12月1日，由著名戏剧家李健吾、黄佐临、顾毓琇、顾仲彝等共同创办了上海市立实验戏剧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前身），顾仲彝担任首任校长，他确立“理论与实践并重”的教学体系，亲自编写《编剧法》教材，提出“结构三分法”（起承转合），并邀请黄佐临、费穆等导演开设工作坊。

　　1947年因抗议国民党压制民主，顾仲彝与洪深等教授发表罢教宣言，后赴香港参与进步文化活动。1947年参与组织香港戏剧界反内战座谈会，发表《戏剧与民主》演讲。他在《华商报》发表《戏剧的人民性》，呼吁“戏剧应扎根于人民的苦难与希望”。

　　在香港期间，应欧阳予倩、任永华影片公司编剧，热心于当地进步文化活动，于1948年被选为香港文协监事。1949年2月离香港赴北平，出席中华首届全国文学艺术界工作者大会。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代，顾仲彝调任上海文化局，历任电影事业管理处副处长、艺术处副处长，为新中国戏剧电影事业做了大量除旧布新工作。1956年当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后又历任上海电影工作协会副主席，上海文联理事等职。

　　1957年转入上海戏剧学院任戏剧文学系教授，开设“西欧戏剧史”课程，凭借深厚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为戏剧界培养了大量优秀人才。这些学生在他的教导下，逐渐成长为戏剧领域的骨干力量，为中国戏剧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其中就包括余秋雨、沙叶新等戏剧理论家。

　　顾仲彝一生翻译改编剧本近50部，代表作《编剧理论与技巧》（1963年完稿，现名《编剧自我修养》）系统梳理了中外戏剧理论。书中提出的“冲突论”“性格逻辑论”等观点，深入浅出地阐述了编剧的技巧与方法，如何从生活中提炼重要事件并加以强调，如何巧妙地压缩和拆解事件以构建故事等，为众多戏剧创作者指明了方向，影响深远。

　　戏剧理论家、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董健评价该书是：“中国话剧理论的基石。”

　　四

　　敬仰：仲彝楼前的百年回望

　　如今，当每年上海戏剧学院新入校的学生来到华山路校区报到时，都会看到一幢幢以学院的老领导、老教授、老艺术家的名字命名的历史建筑群，这是上海戏剧学院独树一帜的创造，也集中反映了学院对历史的尊重和对前辈的敬仰，并为后者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如：佛西楼、仲彝楼、健吾楼、毓琇楼、端钧剧场等。

　　顾仲彝是上戏的创始人之一并长期在校任教，为学院的发展与戏剧教育事业奉献了毕生心血，以他的名字命名建筑，承载着对这位戏剧大师的深切纪念与敬仰，实至名归。

　　顾仲彝于1963年完稿的《编剧理论与技巧》，于1981年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公开出版，广受欢迎，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将其列为必修教材，累计印刷15次，各地的内部翻印本不计其数，至今仍是戏剧院校的重要教材。

　　1984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再版发行，同年获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办的“第一届全国戏剧理论著作奖”。1999年，国务院文化部颁发了第一届全国文化艺术科学优秀成果特别奖，全国获此殊荣的共计九人，顾仲彝名列其中。

　　近年来，除了《编剧理论与技巧》多次再版外，《顾仲彝文集》《顾仲彝戏剧论文集》《顾仲彝戏剧文稿选辑》《海上文学百家文库. 60,熊佛西、余上沅、顾仲彝、李建吾卷》等书籍陆续整理出版。

　　2023年，“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图书馆“革命文献与民国时期文献保护计划”整理成果——《中国抗战戏剧文献汇编》（全三十册）由南京图书馆搜集整理出版，精选出93种抗战时期的戏剧剧本结集影印出版，其中就有顾仲彝1944年铅印本、世界书局出版的《野火花》和1946年铅印本、世界书局出版的《三千金》两册，从文献价值的角度进一步印证了顾仲彝在抗战戏剧领域的突出贡献。

　　顾仲彝的家乡宁波，2019年6月10日上午，由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策展的“百年树人宁波校长”甬籍校长教育名家成就展（高校篇）在中山公园·逸仙楼开幕，集中展示了近400位宁波籍中国近现代大学校长群像，顾仲彝作为上海戏剧学院前身上海戏剧实验学校创办人及首任校长名列其中。

　　“剧校培养的人将是时代巨轮的推动者，是引导大众走进‘礼义廉耻’境遇里的领导者，是人民大众的导师，是民族的灵魂。”正如顾仲彝在担任上戏创始人之初所提出的戏剧人才培养所提出的定位，从孤岛烽烟到新中国舞台，他以一生践行了这句话。

　　上海剧艺社的灯光虽已熄灭，但那份用戏剧唤醒民族觉醒的精神，永远镌刻在中国戏剧史的丰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