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有国存舆存，国亡舆亡的决心！”

　　这是出现在1937年10月5日《战时日报》创刊号头版上的一句贯穿整个版面的口号。这几个大字如利刃，划破战争阴霾下的死寂，宣告着新闻界抗战的坚定立场。彼时淞沪会战硝烟未散，上海报业面临至暗时刻。纸张匮乏、局势动荡，诸多小报纷纷停刊。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一位关键人物挺身而出，他就是冯梦云。怀揣着炽热的爱国之心，冯梦云凭借非凡的勇气与智慧，开启了一场报业联合的壮举，为抗日宣传开辟出一条崭新道路。

　　人物名片

　　冯梦云（1901—1944），又名冯蒙庸，别名宝云，字恭懋。浙江余姚人。爱国报人。曾担任《大晶报》《太阳报》《鲁迅风》等报刊创办人、发行人。淞沪会战后，冯梦云发起联合十余家小报推出《战时日报》，积极宣传抗战。

　　抗战期间，冯梦云因坚持抗日立场，遭日军迫害，最终被残忍枪杀，为抗战新闻事业英勇献身。

　　一

　　繁荣：沪上报潮竞翻涌

　　鸦片战争的硝烟，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中国近代化的大门，也让上海这座东方明珠，迎来了报业发展的黄金时代。

　　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广阔的经济腹地，迅速成为中国的经济中心和对外交流的重要窗口。随着商业的繁荣和人口的激增，信息的传播变得愈发重要，报纸作为信息传播的重要载体，应运而生。

　　外国人率先在上海创办了大量报刊，如1850年创刊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它以报道商业新闻和政治动态为主，成为在沪外国人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1857 年，《六合丛谈》创刊，这份综合性刊物涵盖了科学、文化、历史等多个领域，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户。这些报刊不仅带来了先进的印刷技术和办报理念，也刺激了中国本土报业的发展。

　　在外国人办报的影响下，中国人开始尝试创办自己的报纸。

　　1872年，《申报》的问世，标志着中国近代报业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申报》以“凡国家之政治，风俗之变迁，中外交涉之要务，商贾贸易之利弊，与夫一切可惊可愕可喜之事，足以新人听闻者，靡不毕载”为宗旨，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深受读者喜爱。

　　此后，《新闻报》《时报》等一批有影响力的大报相继创刊，它们以翔实的新闻报道、深刻的时事评论和广泛的社会关注，成为上海报业的中流砥柱，也让上海成为中国近代报业的中心。

　　在大报蓬勃发展的同时，小报也如雨后春笋般在上海报业市场中崭露头角。

　　这些小报以其独特的定位和风格，吸引了大量读者，成为上海报业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小报的定位与大报截然不同，它们更加注重娱乐性、趣味性和贴近性。花边新闻、社会奇闻、明星轶事等成为小报的主要内容，这些内容轻松活泼，贴近市民生活，满足了读者在紧张工作之余的娱乐需求。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小报常常采用夸张、醒目的标题和内容，这些标题充满了悬念和诱惑。

　　除了内容和标题的特色，小报还通过举办各种特色活动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其中，最著名的当数冯梦云发起的“电影皇后”选举。

　　1933年，冯梦云与《明星日报》编辑陈蝶衣、《铁报》社长毛子佩共同策划了这场选举活动。他们希望通过选举，选出最具代表性的电影明星，推动中国电影事业的发展。选举活动一经推出，便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读者们纷纷参与投票，表达自己对心中“电影皇后”的支持。

　　最终，胡蝶凭借其出色的演技和超高的人气，当选为首届“电影皇后”，他们将门票收入全部用来购买飞机支援抗日。这场选举活动不仅让胡蝶声名大噪，也让冯梦云所在的《大晶报》以及参与策划的其他小报知名度大增，成为当时上海滩的热门话题。

　　在大报林立的上海报业市场中，小报凭借着差异化的定位、夺人眼球的内容和特色活动，成功地占据了一席之地，与大报形成了互补之势，共同推动了上海报业的繁荣发展。

　　“电影皇后”胡蝶与活动发起人冯梦云（左）、陈蝶衣（后中）、毛子佩（右）合影

　　1937年，“八一三” 淞沪会战的爆发，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打破了上海的宁静与繁荣，也给上海的报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战火纷飞中，上海的报纸出版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纸张供应紧张，价格飞涨，许多报馆因无法承受高昂的纸张成本而不得不减少版面或停刊；局势动荡不安，交通受阻，报纸的发行和运输变得异常困难，许多读者无法及时获取报纸；同时，战争的残酷也让人们的注意力从报纸转移到了战争本身，报纸的销量大幅下降。

　　在这样的困境下，众多小报纷纷停刊，上海的报业陷入了一片阴霾之中。

　　二

　　团结：合报御侮当自强

　　淞沪会战的战火熊熊燃烧，上海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在这艰难的时局下，冯梦云深知，新闻的力量不容小觑，它不仅是传递信息的渠道，更是鼓舞士气、凝聚人心的利器。于是，他毅然决定将自己创办的《大晶报》改版为一天三报，早报、午报、晚报依次发行，犹如接力赛一般，不间断地为上海市民传递着最新的战报。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黑暗，冯梦云就已经忙碌在了报馆中。

　　冯梦云在上海小报界展现出卓越才能，精通采编、广告、发行、排印校等业务，又具备经营谋略，被同行称赞“允文允武，唯冯大少爷一人而已”。他仔细审阅着每一篇稿件，确保新闻的准确性和及时性。

　　采访记者们穿梭在战火纷飞的街头，冒着生命危险，收集着最新的战事信息。排版工人则在昏暗的灯光下，紧张地进行着排版工作，他们的手指在铅字间快速跳动，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印刷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那是希望的声音，是对侵略者的怒吼。

　　通过《大晶报》，上海市民们了解到了中国军队的英勇抵抗。在罗店战役中，中国军队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双方死伤惨重，但中国军队始终坚守阵地，寸土不让。《大晶报》以翔实的报道，展现了中国军人的顽强意志和爱国精神，让市民们为之动容。

　　报纸还揭露了日军的暴行，如日军在金山卫登陆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数百姓惨遭杀害，家园被毁。这些报道激起了市民们的愤怒和仇恨，也让他们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

　　然而，随着战争的持续，纸张供应愈发紧张，价格也飙升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单靠《大晶报》的力量，已经难以维持正常的出版。冯梦云意识到，只有联合其他小报，才能在这艰难的环境中继续为抗战发声。

　　于是，他开始奔走于各小报之间，与匡孟槐、尤半狂、施济群等十余家小报的负责人进行沟通。起初，联合之路并不平坦。小报界素来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要让他们团结起来，并非易事。冯梦云深知这一点，他耐心地向大家阐述联合的意义和必要性。

　　他说：“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身为报人，有责任为抗战出力。联合起来，我们不仅可以节省纸张等资源，还能集中大家的力量，让抗日的声音更加响亮。”他的真诚和坚定打动了许多人，大家逐渐认识到，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在这场战争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经过一番艰苦的筹备，1937年10月5日，《战时日报》终于创刊了。代理市长俞鸿钧为它题写了报头，这无疑是对这份报纸的认可和支持。

　　《发刊词》上有这样的慷慨激昂之句：“…… 我们知道自己是有五千年历史的黄帝子孙。所以我们要干，干到敌人的铁骑，不再来践踏我们的国土为止。”《战时日报》不仅登载国民党军队抗战的消息，也报道八路军英勇杀敌的新闻。爱国将领张发奎的《告民众书》，著名作家郁达夫的杂文《倭寇的穷技》，朱德总司令的《论西班牙战争》《日本决不可怕》等文章都登载在此报上。

　　冯梦云还写了《华北大战的总检讨》《八路军与晋北大战》《南京之攻打与防御》等20余篇专论，大大鼓舞了民心。《战时日报》一经发行，便受到了市民们的热烈欢迎。尽管时局艰难，但报纸的销量却节节攀升，最高时达到了每日数千份。

　　《大晶报》《战时日报》创刊号

　　它的社论和报道，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敌人的心脏。在社论中，《战时日报》深刻地分析了战局，指出中国抗战的正义性和必胜的信心。它鼓励人们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不要被暂时的困难所吓倒。

　　报纸还详细报道了全国各地的抗战消息，如台儿庄战役的胜利，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也让人们坚信，只要全国人民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够战胜日本侵略者。《战时日报》还积极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呼吁各界人士团结起来，共同抗日。它发表了许多文章，强调只有团结，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才能取得抗战的最终胜利。这些宣传，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对于日军来说，《战时日报》就像一根扎在他们心头的刺，让他们坐立不安。报纸对日军暴行的揭露，让国际社会对日本的侵略行为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让日军在国际上陷入了孤立的境地。

　　日军试图通过威胁、恐吓等手段，于1937年12月迫使《战时日报》停刊，但冯梦云和其他报人毫不畏惧，他们坚守着新闻人的底线，继续为抗战发声——

　　当时诸多进步刊物难以存续，他挺身而出担当以刊登杂文为主的半月刊《鲁迅风》发行人；

　　冯梦云还秘密联络一些志同道合的报人通过各种隐蔽方式，私下编写一些油印小报，内容涵盖抗日英雄事迹、沦陷区各地的反抗动态等，再通过秘密渠道，传播抗日信息；

　　他还联合部分文化人士，举办小型的抗日演讲会与诗歌朗诵会等，通过文化艺术的形式，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与抗争意志。

　　即便身处险境，冯梦云也从未有过一丝退缩，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抗日信念，直至1942年11月25日，在上海南京路被日军逮捕。

　　三

　　悲歌：铁骨凌霜身报国

　　日军的铁蹄无情地践踏上海，恐怖的阴霾笼罩着整座城市，新闻界更是成为日军重点打压的对象。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这座臭名昭著的汪伪特工总部，犹如一头张牙舞爪的恶魔，将罪恶的触角伸向了每一个敢于反抗的新闻从业者。

　　暗杀，成为日军惯用的手段。《社会日报》记者蔡钓徒，因在报上揭露日军的暴行，被汪伪特工残忍地杀害，头颅被挂在电线杆上示众，鲜血淋漓的场景，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大美晚报》的朱惺公，也因坚持抗日立场，被特务公然在街头枪杀。这些血腥的场景，让上海的新闻从业者们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但他们并没有被吓倒，反而更加坚定了抗争的决心。

　　除了暗杀，抓捕和威胁也如影随形。许多报馆被特务闯入搜查，编辑、记者们被无端逮捕，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遭受着残酷的审讯和折磨。一些报馆为了生存，不得不屈服于日军的压力，刊登亲日的言论，但仍有一些报馆坚守着底线，如《文汇报》《正言报》等，他们以隐晦的方式，继续宣传抗日，与日军进行着顽强的斗争。

　　1942年11月25日，一个阴霾密布的日子，灾难悄然降临到冯梦云的头上。几个便衣特务如鬼魅般突然闯进冯家，他们翻箱倒柜，四处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终，他们找到了许多抗日文件与资料，其中发现一封提到冯梦云于1937年12月7日发表在《战时日报》上的文章《南京之攻打与防御》的信件。信中对局势的分析以及提及向蒋介石、白崇禧等国民政府高层呈送相关内容等表述，让日本宪兵认定冯梦云与政府当局关系密切，这些成为他们逮捕冯梦云的“罪证”。

　　消息传开，社会各界为之震惊。报界同仁纷纷挺身而出，他们发表声明，谴责日军的暴行，呼吁释放冯梦云。

　　一些知名人士也加入了营救的行列，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向日军施压。然而，日军对此却置若罔闻，他们一心想要打压抗日力量，冯梦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会轻易放过。在狱中，冯梦云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但他在审讯中拒不屈服，坚称“新闻报国无罪”。

　　1944年2月17日，那是一个黑暗的日子，冯梦云被日寇枪杀，年仅43岁。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充满硝烟和战火的岁月里。他用自己的鲜血，谱写了一曲壮丽的抗日悲歌 。

　　四

　　追思：烈士英名永传颂

　　抗战的烽火终于在1945年8月15日迎来了胜利的曙光，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赢得了这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1946年9月2日，上海市举行新闻界抗战殉难烈士追悼大会，已牺牲的冯梦云、朱惺公、蔡钓徒等人被列为15位烈士。

　　那一天，天空阴霾密布，仿佛也在为这些英烈们默哀。追悼会上，各界人士纷纷前来，向这些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新闻工作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人们神情肃穆，眼中饱含着悲痛和敬仰。他们深知，这些烈士们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新闻的尊严，也为国家和民族的解放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冯梦云的家乡宁波，人们始终铭记着他的英勇事迹。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冯梦云的故事，宁波市档案馆编辑整理出版了《爱国报人冯梦云》传记。这本书详细地记录了冯梦云的一生，从他年少时独自闯荡上海，在新闻写作和报业经营上努力打拼，到他在抗战期间，为了宣传抗日，联合其他小报创办《战时日报》，以及他最终被日寇逮捕，英勇就义的全过程。书中还收录了许多珍贵的历史资料和照片，让读者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也让冯梦云的形象更加立体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该书序言以《为了不被忘却的纪念》为题，文中写道：“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先生展现出浩然正气与铮铮铁骨。他不畏权贵、执笔如刀，公开在报端揭露军阀官僚龌龊伎俩，体现了一介文人少有的血性。”

　　宁波媒体、宁波档案馆刊发、出版冯梦云相关报道及书籍

　　冯梦云的后代们，也始终没有忘记他们的父亲。冯梦云的儿子冯一中目前还在不断搜集父亲的作品，他通过走访报界老人及媒体史料研究专家，找寻到更多父亲撰写的稿件及照片。他说：“我也是在不断研读父亲的人生，收集他生前的资料过程中，深化对他的印象，觉得他越发高大。”

　　在教育子女时，冯一中告诉他们：“祖父不会白白牺牲，他的血不会白流，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总会有祖父的一席之地，苦痛已然过去，但记忆值得永远铭记。”冯梦云的精神，就这样在后代的追忆中，得到了传承和延续。他的故事，将永远被人们铭记，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冯梦云在《战时日报》的发刊词中写道：“我们是不愿在这样的大时代行进中，来放弃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要干，干到敌人的铁骑不再来践踏我们的国土为止!”冯梦云联合十余家小报创办《战时日报》，正是凝聚力量的壮举。

　　这份小报承载着民众的抗战决心，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日军。日军因惧怕这种团结的力量，对冯梦云痛下杀手。但他们没能扼杀住民众的抗争意志，冯梦云用生命诠释了爱国精神，他的事迹激励着无数人投身抗战。

　　他虽已离去，却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让后人明白团结的力量能战胜一切艰难险阻。

　　注：甬派《烽火“艺甬军”——抗战中的甬籍文化名人》专题，特邀郁伟年担任主编。

　　专栏嘉宾简介

　　郁伟年，宁波市政协原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宁波中华文化促进会主席。

　　沙力，宁波市政协常委、同泰嘉陵董事长、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院长。

　　黄江伟，品牌策划专家、名人文化研究专家，国内多所高校客座教授、特聘研究员，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

　　甬派客户端特邀嘉宾 沙力 黄江伟/文 郁伟年/主编

编辑： 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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