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8月18日，为纪念鲁迅逝世10周年，缅怀其对木刻版画界深远的影响，同时也为纪念抗战胜利一周年，从各地返回上海的木刻版画家20余人到鲁迅墓前敬献花圈。其中就有在抗战的烽火岁月中活跃在抗敌木刻版画领域的“甬上四杰”——陈珂田、邵克萍、余白墅、戎戈。

　　他们的故事，犹如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镌刻在抗战的历史长河中，也为中国木刻版画的发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

　　1946年8月18日，木刻版画家在鲁迅墓前祭扫、缅怀。前排右起－余白墅、李桦、王麦杆、汪刃锋、陈烟桥、王树艺，后排右起-杨可扬、戎戈、史良黻、丁正献、章西厓、郑野夫、王琦、吴平、陈珂田、邵克萍。

　　一

　　木刻：抗战烽火中的艺术号角

　　中国的木刻版画艺术源远流长，传统木刻版画多应用于节庆、神仙、鸟兽、山石等题材，木刻年画与木刻门神便是常见代表，其技艺在刻版工艺的淬炼下渐趋成熟。 

　　近代以来，木刻版画借鉴西方写实手法，强调色彩对比与明暗度，焕发出新的活力。从复制型木刻版画到具有思想、反映作者主观情感和时代特征的创作型木刻版画，这一艺术形式不断演进。

　　抗战时期，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文化艺术领域也掀起了“战斗的艺术”热潮。木刻版画以其独特的优势，成为抗战宣传的有力武器。

　　当时，物资极度匮乏，油画颜料、宣纸等绘画材料难以获取，而木刻所用的木块和刀具相对容易得到。加之木刻版画形象醒目、主题突出、风格明快，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宣传性，能够迅速抓住观众的注意力，传递革命精神。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木刻版画艺术家们以插图、报头、招贴画、年画、传单、教科书封面等为载体，创作了大批反映沦陷区人民悲惨境遇以及民众英勇抗战的优秀作品。

　　鲁迅作为新兴木刻版画运动的先锋人物，被誉为 “新兴木刻版画艺术之父”。

　　1931年，他在上海发起木刻运动，此后木刻运动发展迅速，数年间便散布全国。

　　他在《新俄画选》小引中说：“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在国难当头之际，传统国画注重程序，难以针对现实；西洋画主题多为裸女与风景，无法表现人间苦难。而木刻版画一经鲁迅提倡，便吸引了众多年轻画家投身其中。

　　《鲁迅与青年》（戎戈作品）。

　　随着抗战局势的发展，武汉成为全国木刻版画运动的中心。一时间，众多木刻版画家汇聚于此，他们以刀为笔，以木为纸，创作了大量鼓舞人心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有的生动展现了东北人民在“九一八事变”后与日军厮杀的震撼场面，如胡一川的《到前线去》；有的极力刻画底层民众在战火中的生活窘状，如刘岘的作品，以写实功力深厚的人物造型凸显民众生活惨状。

　　在陕北根据地，李少言创作的《一二〇师在华北》组画，全景式呈现了八路军英勇战斗的画面，既有地道战、地雷战，也有正面交锋和敌后奇袭，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的高昂斗志。

　　中国的抗战木刻版画不仅在国内发挥着重要作用，还深受海外瞩目。

　　抗战时期，木刻版画家创作的“抗战门神”以现代木刻技巧表达民众对抗战胜利的渴求，尤其在鲁西、豫东一带抗日根据地的村镇广泛流传，营造出“人人抗战、匹夫有责”的浓厚氛围。

　　1938年，中华木刻抗敌协会迁至重庆后，举办的作品展览走出国门，在苏联等地展出，受到国际友人的高度赞扬，彰显了中国抗战木刻版画在世界反法西斯文化战线中的独特价值。

　　在浙江，抗日战争爆发后，一批木刻艺术家从上海、香港、日本等地来到这里，推动浙江新兴木刻运动走向高潮。郑野夫、林夫、张明曹等艺术家通过举办培训、展览，出版木刻作品和理论著作，创办刊物、木刻用品店等方式，培养了大批新兴木刻力量。

　　1939年至1945年，金华、丽水、温州等地先后建立了多个木刻社团，举办了各类木刻展览，出版了众多木刻作品和刊物。几乎所有刊物上都有木刻作品，连报刊、校刊等也多以抗战为题材的木刻呈现。

　　浙江的木刻艺术家们以刀与笔为武器，充分发挥了版画特有的战斗作用，其抗战木刻的宣传力量在全国抗战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

　　二

　　陈珂田：唤醒“妥协”的民众

　　陈珂田（1914－1987），宁波人，常用“珂田”这个名字发表版画作品。这位出生于宁波的木刻版画家，在抗战时期以其坚定的信念和卓越的艺术才华，在抗敌木刻领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陈珂田自幼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青年时期便投身于新兴木刻运动。抗战爆发后，他积极响应时代的号召，以木刻版画为武器，投身抗日救亡的宣传工作中。

　　1938年，陈珂田在武汉加入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在协会中，他与众多志同道合的木刻版画家交流切磋，不断提升自己的创作水平。

　　他深入抗战前线，观察战士们的英勇战斗，体验百姓们的苦难生活，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他的作品《妥协（接洽、复工、被逐、悲哀）》以连环组画的形式，描述了一个职员在日寇铁蹄下苟且偷生的遭遇，反映了当亡国奴的悲哀。画面黑多白少，基调沉闷，主人公总是低眉垂首，周围的景物也十分单调。他用这种特殊的手法，真实地表现出沦陷区市民的生活和心境。

　　陈珂田通过细腻的刀法，将难民们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让观众深刻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和人民的苦难，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抗日热情。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赵坚在《忆版画家珂田》一文中指出“他一生命运多舛，可木刻版画技艺精湛，留下了不少优秀作品，令人钦佩。”

　　陈珂田代表作《妥协（接洽、复工、被逐、悲哀）》连环组画。

　　抗战胜利后，陈珂田因患肺病返回上海，从事工厂的会计工作，业余时间仍坚持创作木刻版画，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展览中频繁亮相，还被选入重要的抗战纪念选集。其木刻版画《上海的边缘》入编《抗战八年木刻选集》，《饿》与《妇人》入选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一、二届全国木刻展览并被收录于《中国版画集》。

　　这些选集与展览收录了当时众多优秀木刻版画家的作品，在国内外广泛发行，向世界展示了中国人民在抗战中的不屈精神和艺术创作成果。

　　三

　　邵克萍：坚定的木刻战士

　　邵克萍（1916－2010），又名弓玄，镇海人。作为同样来自宁波的杰出木刻版画家，他的艺术生涯与抗战紧密相连。

　　1940年，邵克萍在浙西金华进入《民族日报》担任美术编辑，从此拿起木刻刀投入抗日救亡的编辑工作中，做插图、刻刊头、编辑画刊，一年间他刻了六七十幅木刻。

　　1941年这批作品全部毁于日机轰炸，只幸存一幅《战时运输队》。这幅作品生动描绘了战争时期民众为抗战付出的努力，画面充满力量感，展现了中国人民坚韧不拔的精神风貌，是抗战版画中鼓舞士气的佳作。

　　《民族日报》社被炸毁后，他离开浙江到了江西上饶、福建赤石，与野夫、杨可扬一起参与“东南木刻用品合作工厂”和“木刻函授班”的工作。

　　邵克萍代表作《战时运输队》。

　　在“反饥饿反内战”的解放战争时期，他在李桦率领下积极投入木刻传单的刻制，把木刻原版刻好后交给“学联”的同志大量拓印。他刻的《百姓吃苦，官僚发财》广为传播，后被美国纽约盖尔基大学画廊收藏。

　　20世纪40年代，他创作的《街头》《夜阑人静》和新中国成立后为鲁迅著作创作的《一件小事》和《社戏》是其最具代表性的经典之作。

　　1947年他创作的《勿忘这一幕牢记侵略仇》以简明的文字让大众一目了然。

　　邵克萍代表作《勿忘这一幕牢记侵略仇》。

　　邵克萍自1940年开始木刻创作，是中国新兴版画创作最多、题材最为丰富、创作年代跨度60余年的大师。他历任中国版画家协会理事、上海市美术家协会理事、上海版画会副会长，1991年中国美术家协会与中国版画家协会授予他“中国新兴版画杰出贡献奖”。

　　邵克萍主要作品内容涵盖抗日战争时期－“反饥饿”“反内战”“争民主”运动时期－新中国解放初期－改革开放时期，包括《战时运输队》《侵略的罪证》《鲁迅画像》《百万雄师过大江》《电到农村》《可爱的祖国》《浦江潮》等带有深刻时代烙印的现实主义作品。

　　这批作品贯穿了中国新兴版画发展史的脉络，既是邵老生平创作历程的写照，更是中国新兴版画史的缩影、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记录，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文献价值。

　　2008年7月，邵克萍将自己精心整理具有代表性的30件（套）原创版画木刻版、112件版画精品以及珍贵手稿等文献资料捐赠给宁波博物馆；

　　2010年9月，邵克萍家族艺术陈列馆在其家乡宁波北仑区九嘉巷正式开馆；

　　2016年12月，“坚定的木刻战士——版画家邵克萍诞生100周年纪念展”在中国港口博物馆开幕，其家属将700余件邵克萍的版画原作、原版、手稿、创作工具、生活用品以及与中国新兴木刻版画运动相关的重要文献资料捐赠给中国港口博物馆收藏。

　　四

　　余白墅：木刻技法点滴的积淀

　　余白墅（1920—2008），宁波慈溪人。早年学漫画，作品发表在上海《东方漫画》等刊物。

　　1936年夏，受到鲁迅先生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的影响，他开始从事木刻创作，早期作品发表于上海报刊，并收入1938年出版的《全国抗战版画集》中。

　　1939年至1945年，为推动木刻运动，他先在宁波组织木刻研究会，随后在江西、浙江多次举办个人木刻展览。这一时期创作了不少反映劳工与农民生活的木刻作品，如《铁路工人》《矿工》《晚归》《牧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等，主编《救亡木刻》《木刻艺术》《木刻与漫画》等木刻与漫画刊物多种，与漫画家张鸿飞合作抗日漫画集《怒潮》，并编著出版《木刻技法点滴》一书。

　　1942年8月，与荒烟为筹募全国木刻研究会和中国木刻工场基金，在赣南博物馆举行木刻展览会，在美术界颇有影响。

　　同年，又与梁永喜、张乐平、陆志庠举行木刻与漫画展览，在赣州中山公园展出。

　　余白墅主编的《木刻艺术》《木刻与漫画》。

　　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10月，余白墅回到上海，参加“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会”筹备和展出工作。

　　1946年，余白墅当选为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理事，并任该会木刻函授班导师。1949年4月主编《木刻》画集，迎接新中国成立。

　　余白墅女儿余蕙子在《只出过一辑的〈木刻〉》一文中记录了当时的经历“父亲曾告诉我，这本《木刻》，从策划、编辑、校对到付印，全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为了及早出版《木刻》画集，他不停地在上海及附近的江浙一带寻找画家，征求作品。为了木刻原版能直接上机印刷，他还将木板刨成一块块统一的尺寸，分发给作者。

　　另外，为了寻找可靠的出版社与印刷厂，他东奔西走忙乎了许多日子。稿子集齐后，他立马编辑发稿，送至印刷厂。随后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扑在印刷厂里校对，直至画集出版。”

　　上海解放后，余白墅等画家根据军管会的安排，分别到报社、出版社去工作，投入了新上海文化事业的建设。原来准备出季刊的《木刻》，也没有再出。所以它是解放前的第一本《木刻》画集，也是最后一本《木刻》画集。

　　参加“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会”筹备和展出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余白墅当选为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委员，并任该协会编辑出版部副部长。历任上海大众美术出版社、新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书画出版社编委、编辑部主任、编审等职。参与编辑《解放漫画选集》等十余种，主持朵云轩印行现代木刻水印画与现代版画百余种。版画代表作有《晚归》《牧马》《瓶花》《鸭司令》等。

　　1991年中国美术家协会与中国版画家协会授予他“新兴版画贡献奖”。

　　近年来，版画作品《晚归》《牧童》《鸭司令》等在日本、法国、英国等多次展出，作品收入《中国新兴版画五十年选集》等多种，以及日本近代美术馆、国际版画美术馆编印出版的《中国现代版画展》等画册中。多幅版画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及日本近代美术馆等收藏。

　　五

　　戎戈：新兴木刻的参与者、见证者

　　戎戈（1923—2015），原名戎维域，浙江宁波人。擅长版画、书法，肄业于苏州美专沪校。

　　戎戈是鲁迅后时代兴起的版画艺术家。他一生致力版画创作，经历了新兴木刻初生的抗战时期，蓬勃发展的新中国成立后以及开辟新道路的20世纪80-90年代，是新兴木刻发展历程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

　　中国版画虽有上千年的历史，但在20世纪30年代前都是复制版画。而新兴版画史作为我国现代美术史上的光辉篇章，则是由鲁迅先生在近百年前推动而成的。

　　鲁迅还指出“（木刻版画）这实在是正合于现代中国的一种艺术。”

　　受到鲁迅木刻版画思想的影响，戎戈于1941年开始木刻创作，他曾自述版画艺术创作心得：“忠实感受，抒发真诚，愿将自己的生命融化在艺术创作中，以自己所感、所受、所想、所识，来刻画人世间的生活风情。”

　　1946年，戎戈参与筹备“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会”，参展后画家自行组织出版画集《抗战八年木刻选集》，戎戈多部作品参展，他的《凯绥·克勒惠芝像》收录于该版画集。

　　经过此次画展，其在版画界声名大噪。

　　在2022西泠秋拍——追随鲁迅和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戎戈一生木刻创作纪念专场中，组织方对戎戈给予了高度评价“戎戈是鲁迅后时代兴起的版画艺术家，一生致力版画创作，经历了新兴木刻初生的抗战时期，蓬勃发展的新中国成立后以及开辟新道路的八九十年代，是新兴木刻发展历程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

　　戎戈代表作《苦难的人民》

　　新中国成立后，戎戈1959年任《文汇报》社编辑。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展。部分作品被国内外美术馆收藏。戎戈的版画题材多以纪念中国新兴木刻版画之父鲁迅、歌颂劳动人民、赞扬智者和革命先驱，记录祖国的名山大川，鞭笞旧社会的黑暗，歌颂新世界的光明等为主。

　　2022年，西泠秋拍专门推出“追随鲁迅和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戎戈一生木刻创作纪念专场”，将一批包含雕版木刻150余件（180余幅）、画稿约750帧、文稿约70册1800页、信笺约2600页、洋书31册等一并呈现在公众面前，其中包括参加过1946年举办的 “抗战八年木刻展览”的多幅版画原板。

　　这些作品不仅是一幅幅版画的诞生记，也是戎戈一生的创作历程具象表现，更是20世纪木刻从抗战到新中国发展过程的史料。

　　这些题材丰富，时间跨度漫长的作品诠释了木刻艺术如何在战争年代寻求出路，又如何在发展年代被赋予新的意义。

　　1991年，戎戈荣获“鲁迅版画奖”，这是对他在木刻版画领域一生奉献与卓越成就的高度认可。

　　该奖项以鲁迅命名，旨在表彰为中国新兴版画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版画家，戎戈获此殊荣，实至名归，他的作品如《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迅先生像》《鲁迅与新文字》等，表达了对鲁迅的崇敬以及对新兴木刻运动精神的传承。他用一生的时间，诠释了对木刻版画艺术的执着追求。

　　80年前的抗战胜利后，社会各界都在积极努力，恢复各方面的建设工作。

　　1946年6月4日，原上海木刻工作者协会和抗战胜利后由重庆迁回上海的中国木刻研究会的两方面会员，集会讨论决定，将上述两个版画团体合并改组成立中华全国木刻协会，总部设在上海，办公地址在大名路65号。这意味着抗日战争胜利后，继续开展中国新兴版画运动的中心依然在上海。

　　同年9月“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会”举行，当时参加协会和展览筹备的陈珂田、邵克萍、余白墅、戎戈四位宁波籍木刻版画家成为日后上海版刻艺术发展的主将和见证人，也让我们有机会在抗战胜利80周年纪念的旗帜下，将“甬上四杰”用一篇文章的形式再次集结、聚首。

　　注：甬派《烽火“艺甬军”——抗战中的甬籍文化名人》专题，特邀郁伟年担任主编。

　　专栏嘉宾简介

　　郁伟年，宁波市政协原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宁波中华文化促进会主席。

　　沙力，宁波市政协常委、同泰嘉陵董事长、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院长。

　　黄江伟，品牌策划专家、名人文化研究专家，国内多所高校客座教授、特聘研究员，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

　　甬派客户端特邀嘉宾 沙力 黄江伟/文 郁伟年/主编

编辑： 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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