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3日，钱海军为结对老人应久昌进行室内电气线路检修。(姚科斌摄)
(一)
2021年10月，钱海军从慈溪出发，远赴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布拖县，对居住在那里的困难残疾人家庭的用电情况进行调研。同行的还有他的几位同事。
他们12日去，15日回，前后用了4天时间。与他们对接的是布拖县残疾人联合会党组书记、理事长伍是光。钱海军等人启程前，以宁波市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的名义发了一个函。钱海军是宁波市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的理事长，故而初次见面时，伍是光称呼他为“钱理事长”。那一次会面，钱海军向伍是光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并对照宣传册介绍了“千户万灯”项目的相关情况。听说“千户万灯”项目能够改善布拖县困难残疾人家庭的用电环境，伍是光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但对方何时来做，怎么做，效果又如何，他心中却没底。
显然，伍是光不曾料到钱海军的行动会如此迅速。分别仅10天，当钱海军独自一人第二次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时，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问道：“钱理事长，你还没回去吗？”
钱海军爽朗地笑道：“不是，我又回来了。”
得知钱海军此次想要深入走访，对接相关事宜，伍是光当场表示“马上落实”，说着拨通了一个号码。放下电话之后，他立即带钱海军去了两户困难残疾人家里。
这一次走访，让钱海军对当地困难残疾人家庭的用电有了更加直观的印象。看着那屋前屋后的泥地，院子里跑进跑出的鸡鸭牛羊，一股淳朴的乡村气息扑面而来，但与此同时，困难残疾人家庭的用电状况令人担忧：裸露的线头随处可见，有一户人家梁柱上还有电线烧灼过的痕迹。钱海军看到残疾人家中普遍只有一盏灯，屋子多是大通间，又不像江南人家的老房子那样安有天窗，只有生火的时候，才能看到屋里跳动的红色光亮。他们走访的第二户人家，因为灯泡烧坏没人修理，已经10多天没有用电了。尽管家里有电冰箱、电视机、电炒锅等电器，但没了电还不是聋子的耳朵？这次走访更加坚定了钱海军实施“千户万灯”照亮计划的决心。
走访结束，钱海军对布拖县困难残疾人家庭的用电情况已然心中有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车站。得知钱海军要去西昌，伍是光表示要开车送他。
钱海军半开玩笑道：“你在西昌也有房子吗？”伍是光认真地回答：“我在西昌虽然没有房子，但是钱大哥你要走，我是一定要送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钱海军的称呼已由“钱理事长”变成了“钱大哥”。钱海军来了两次布拖，知道在布拖与西昌之间往返一趟并不容易，当即摆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感谢伍书记，送就不要送了。如果你这边能帮忙把困难残疾人的名单和资料提供给我的话，就是对我最大、最好的支持。”等到初筛名单出来，伍是光再打钱海军电话时，称呼又从“钱大哥”改成了“老钱”。这让钱海军觉得特别亲切。
钱海军是个行动派，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会排除万难，把它落实。当年11月1日，他第三次踏上凉山州的土地，当天便拉开了“千户万灯”照亮计划——布拖县困难残疾人家庭住房照明线路改造项目的序幕。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钱海军和另外几名志愿者克服水土不服、雨雪天气带来的不利影响，每天早出晚归，穿梭在弯弯长长的山路间，为那些室内照明线路存在隐患的困难残疾人家庭去除隐患，换上新的线路、开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辛勤付出，给他们营造一个安全舒适的用电环境，延续“千户万灯”一贯的好口碑。
他们的服务是那么用心，改造是那么到位，以至于每一个受益户提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阿能么土外、吉伍莫子各、吉尔尔黑、吉子友伍……一个个名字的背后，藏着一个个温暖的故事。
无人机航拍下的布拖显得别样美丽(岑柏岭摄)
(二)
“从清晨启程，在深夜飞奔，无论寒风多冷冰雪多深，也要为你点亮这座城……”如歌曲《为你点灯》里所唱，为了把“千户万灯”的光亮接引进布拖县困难残疾人家中，钱海军等人每天早出晚归，不以为苦。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彝族新年即将到来，钱海军因为单位里有事情要处理，回了一趟慈溪，但他没有多待，事情处理完，马上又返回来。11月24日，钱海军坐了3个小时的飞机，又坐了5个多小时的汽车，第四次来到布拖。
第二天天一亮，他早早地起了床。
因为疫情防控需要，那些天酒店是不供应早餐的。8点来钟的时候，钱海军和其他志愿者风风火火地冲进隔壁的早餐店，点了些白粥、面条，除了“快”，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30分钟后，他们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车子驶过一段平路，开始沿着山路爬坡而上。山路弯弯绕绕，既陡且峭。此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山岚赖在涧壑里不肯退去，这让开车人的视线大受影响。有些险峻的弯头，感觉正前方就是断崖，一旦方向盘抓得不稳或是油门、刹车的切换掌控得不好，保不齐大家的小命就得葬送在这儿。幸运的是，开车的都是值得信赖的老司机。
车辆行驶至一处陡坡前停下，那陡坡的坡度足有五六十度。考虑到晨间露重，地面湿滑，志愿者经过商量，决定背着材料徒步上山。
他们清点完改造需要用到的材料，满载出发：背上背着工具包，肩上扛着套管、线路，手里抱着装灯具的箱子，拎着梯子，还有两块写有“千户万灯”情况介绍、作业现场安全注意事项和人员行为准则的牌子。
这里的海拔为2657米，志愿者负重上山，走得快了些，呼吸有些急促。好在此间的路还算不错，一条水泥路直接浇到了各家各户的屋门口。绕过几个弯头，走过几户人家，志愿者来到当天要改造的阿库么尔则家。
(三)
志愿者在门口的空地处放下材料，支起牌子，留下两个人负责实施阿库么尔则家的室内照明线路改造，另外两人则驾车去了山腰处的另一户人家。一同被留下的还有充当翻译的布拖县日嘎村残疾人联络员吉子友伍。
留在山上的除了钱海军，另一名志愿者叫刘学，自从两年前参与了“千户万灯”室内照明线路改造，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从此便成了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的一分子。2021年9月，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与周巷职高联合开办的浙江省“千户万灯”成长计划——首期乡村电工培训班开课，刘学主动报名参加，因为成绩优秀，他被遴选出来参与大凉山的“千户万灯”改造。
钱海军和刘学正在整理工具和材料，阿库么尔则一家人听到响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库么尔则穿着传统的彝族服饰，面容淳朴。66岁的她不会讲汉语，但是看到志愿者来了，显得很开心，与老伴一起把他们迎进屋。
当地人管年长的老头叫阿普，管年长的老太叫阿妈。志愿者入乡随俗，也以阿普和阿妈称呼他们。虽是称呼上的小小变换，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阿库么尔则家，志愿者前一天已经来过，了解了老人的家庭情况，也了解了他们对于用电的需求。这是“千户万灯”的常规路数。
阿库么尔则是个残疾人，她的残疾证上写着“视力残疾四级”。老两口膝下儿女早亡，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志愿者对老人表明来意之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两人扛着梯子、拎着工具包来到屋里。屋里只有一盏灯，光线的昏暗可以想象，唯一亮堂的只有门口和灯下的一点地方，老人一家睡觉的床就摆在那里。床上铺着被子，被子盖着衣物，还放着一张油纸。
此时屋外阳光正好，就着大门口透进来的光，可以看见里头挂着的玉米和腊肉。同时也照见了原本老旧而凌乱的线路，像是曲张的静脉，时时都有“病变”的隐患。
房间应该是多年未清理了，榔头轻轻一敲，灰尘劈头盖脸地落下，一眨眼工夫，就将人“淋”了个通透。钱海军和刘学似乎已经习惯了，连拂都没有拂一下。好在有口罩遮挡，不会一下子吸入口鼻。
(四)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有条不紊地改装着线路，像是水平高超的白衣天使动作娴熟地挥舞着手术刀，誓要妙手回春，让这屋子焕发勃勃生机。
刘学身材瘦小、行动灵活，他爬上爬下，布线套管，与钱海军配合得十分默契。他们像是一对老搭档，只需看一眼，便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因为房间里光线昏暗，有时不得不借助手电筒和手机照明。即便如此，梯子、起子、剥线钳在他们脚下和手上依然如同杂技演员的道具一般，动作之流畅，令人叹为观止。
中午时分，另一名志愿者胡群丰开车将午饭送了过来。没有餐桌，他们就在屋外找了一块略微整洁的地方，将装菜、盛饭的盒子一一放上、打开，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到十分钟，一餐结束，钱海军和刘学将餐盒收拾好，又重新开工。他们继续在光线昏暗的屋里爬上爬下，固定卡扣、安装面板……
5盏灯，10块面板，1个漏电保护器，全新的套管线路……他们的室内照明线路改造不是那种呆板的、机械式的操作，而是如同“梦想改造家”一般，在安装电灯和开关的时候会从阿库么尔则一家日常起居的习惯出发，人性化布局、安装，让他们得到真正的方便。这从一旁观看的吉子友伍脸上那羡慕的表情，就可看得出来。
雪白的管子贴着墙角、柱子、横梁一路匍匐而行，就好像光明延伸到屋里的轨迹。改造过后，屋里亮堂了，用电隐患也消除了，阿库么尔则喜上眉梢，就连她那位不苟言笑、表情甚至还有点严肃的老伴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用他有限的汉语词汇向志愿者表示感谢。
志愿者想要帮忙清扫卫生，却被夺去了扫把。老人的孙女说：“地我会扫的。谢谢你们能来，把我们的房子变得那么明亮。”
(五)
稍事休息，钱海军等人站起身，按照距离远近对几户先前整改好的人家进行回访，阿能么土外家就是其中之一。
阿能么土外年逾古稀，患有视力、听力多重残疾，她有两个女儿，但都不在身边，平时与老伴相依为命。老人家中的线路年久失修，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几年前还曾因为电线短路差点酿成火灾。那一次意外，把两位老人吓得够呛。事后想找人修理，却找不到专业的维修电工，一问价格，他们更是直接打消了念头。钱海军来了以后，说要免费帮她家整改线路，老人哪里肯信？反复询问，待到确定真的“全部免费，不要钱”之后，她才肯放志愿者进屋。
11月3日，志愿者将阿能么土外家原本的细线、灯泡全部拆除，换上崭新的套管线路和灯盏，昏暗的小屋一下子变得明亮许多。他们还告诉阿能么土外，别看现在安装的LED灯盏数很多，耗电量加起来比她原来的一盏灯还少，他们还为老两口示范插座怎么插，开关怎么开，并通过“翻译”科普起了安全用电知识。那一刻，两位老人的眼眶里湿湿的，拍着胸口神情激动。
灯亮以后，他们先是窃窃私语，继而因为阿能么土外的听力不太好，说着说着声音就响了起来。阿能么土外的老伴说：“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房间里能这么亮，这下最少可以多活十年。”他说的是生的话题，阿能么土外说的却是死的话题：“以前灯太暗，什么都看不见，现在灯变亮了，以后死了，亲戚朋友进屋时都能看清我的脸，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原来，当地有一个习俗，人死之后，遗体会在家里摆放七天，让亲戚朋友瞻仰仪容。以前屋内光线那么暗，阿能么土外担心亲戚来了也不一定看得清楚，现在改造过后，灯一开，屋里亮如白昼，再也不担心亲戚看不到自己“最后一面”了，她感谢志愿者为自己了了心愿。情到深处，老人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听了老人这番话，钱海军鼻子跟着发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说：“我们太渺小了，我们还应该做得更多。”
……
前往阿能么土外家的路上，改造时发生的场景一幕幕在钱海军的脑海里浮现。车子在一个斜坡处停好，钱海军等人推开一扇由碎木板拼成的木门，阿能么土外不在，她的老伴正在院子里信步闲走。他的手里拿着半块乔巴，嘴里则在不停地咀嚼。看见钱海军，老人立即迎了出来，脸上笑容可掬。
钱海军同老人表明了来意：“阿普啊，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了解一下上次线路改过之后，现在家里的用电好不好。”
“好，好！”老人连说了两个好，可能是因为心情激动，而自己所知的汉语词汇又十分有限，老人后面的话全变作了彝族语言。
老人引着志愿者去往屋里。志愿者按了按门口的开关，又查看了家中的线路，发现一切都好，与老人说了许多祝福的话，正准备离开，却被老人一把拉住。老人拿出一瓶珍藏的泸州贡酒，要请志愿者喝。
那瓶酒的包装没有拆封过，上面还落有些许灰尘，显然，酒已放置了很久，老人平时定然舍不得喝，看见志愿者来，才拿了出来。
钱海军连忙让他把酒收起来，并推脱说“我们下次再喝”。
老人见拗不过，又拿出自家酿造的苞谷酒，倒了满满一杯给志愿者，满到杯口快要溢出，口中说着“你们辛苦了”。吉子友伍在一旁适时地发出了“画外音”：“人满酒满，酒满心满，这是我们的习俗。”老人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这一刻，老人的眼角赫然已经湿润。
离开时，老人执意要将志愿者送上车。路口站着几个村民，老人同他们激动地交流着，吉子友伍说，他在说你们的好。
整个下午，钱海军几人一共回访了5户人家。虽然每户人家的条件各不相同，性格也有差异，但从那频频竖起的大拇指、发乎真诚的笑容和献与志愿者的冻肉、糖和苞谷酒里可以看得出来，大家对于照明线路改造的效果十分满意。
(六)
回访结束，吉子友伍邀请志愿者去他家里做客。
因为刚过完彝族年，吉子友伍家门上的荆条还没有除去，墙上“千户万灯”照亮计划——困难残疾人住房照明线路改造公益项目的竣工牌更是异常醒目。
原来，吉子友伍家正是“千户万灯”照亮计划在大凉山地区实施的第一户人家。
2021年，由宁波市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申报的“千户万灯”凉山州困难残疾人家庭照明线路改造公益项目，被宁波市民政局列入2021年支持社会组织发展专项资金项目，并获得宁波供电公司、慈溪市供电公司的资金支持。
改造那天，自以为懂电的吉子友伍在一旁全程目睹了志愿者接线、装灯的手法，对比自己之前的技术，真切地感到了差距。他心想：“要是我也有这技术就好了！”为了学习技术，也为了向其他困难残疾人家庭现身说法，让电路改造更顺利地推进，志愿者去其他残疾人家中时，吉子友伍都会一同前往，早出晚归，毫无怨言。志愿者听不懂当地话，吉子友伍就给他们当翻译；志愿者人手不够，他主动帮忙运材料、递东西。不仅如此，吉子友伍家还是志愿者存放物料的“仓库”。
事情要从11月2日说起。那天，从宁波运过来的材料到了，因为东西很多，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存放。吉子友伍知道后，主动提出放在他家，并表示：“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们不会做，你们的东西我们更不会拿。或者，你们可以买一把锁，把房间锁起来，钥匙由你们保管。”
自此以后，吉子友伍家便成了志愿者的一个“物资仓库”。通常，忙完白天的改造后，天已经黑了，志愿者们总是踏着满天星斗或是踩着一脚泥水来到吉子友伍家，连夜把第二天改造需要的材料依次装上车，清点完毕，驾车离开。每一次，不管来得多晚，吉子友伍一家都会等他们离开才睡觉。
当然，改造完成的时间有迟也有早，若是来得早，路过吉子友伍家时，志愿者就会分一些零食给门口的那些孩子。久而久之，那些孩子看到他们总是特别欢喜，孩子们会不声不响地回家拿橘子给志愿者吃，也会争着抢着帮他们扛材料。
志愿者在布拖实施“千户万灯”照亮计划期间，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它们琐碎而温情，就像冬日的阳光散落满屋，连带着很多听故事的人也感受到了那光的亮、灯的暖。
时间像是长了翅膀的骏马，奔跑如飞，而志愿者则像是草原上套马的汉子，身手敏捷。他们争分夺秒，忙到12月中旬，凉山州布拖县首批“千户万灯”照亮计划——112户困难残疾人家庭的住房照明线路改造，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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