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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全平
这是个不能没有琴声的时代。当计算机的键盘潮涌般取代了钢琴黑白分明的琴键；当电子书的内存，渐渐磨损了我们头脑中“哗哗哗”清风流水般的记忆与想象，我们还剩这座天一阁：它以时间为轮舵，以汗牛充栋的地理方志作为历史长河里诗意的蜉蝣之帆，以阅读者站在甲板上寂寥的背影与喟叹作为这个时代最后的抒情……很多年以后，我们的子孙们在回首时候的惊鸿一瞥中，也许可以如此揣摩这个洪水滔滔的庚寅年：世博会渐行渐远，而天一阁正朝未来阔步走去。
我不懂琴。因此，当我说起琴，难免有哗众取宠与附庸风雅之嫌。但我懂这个阁子的布局，这个阁子的灵魂，这个阁子经过四百余年时间发酵出的醇酒般的琴音：手指轻触着青石砖轻轻滑过，仿佛有苍凉的音响在我们指尖像羽毛般洒下；即使遭遇到秋风冬雨，也融合着大自然的凄怆之音，遂如落叶般在敲打着这座城市最古老的文化地基与精神根脉——如果有腐烂，也是为了新生。这个阁子是适宜长时期的寂寞的，就像我们人类的心，就像钟子期时代或嵇康时代的琴。因此，每次参观完天一阁，总会得到这样的启示：无知者继续无知，求知者才会获得新知。这也是如泣如诉的琴声想要告诉我们的吧，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知音难觅。是的，每本书、每个字都是一座无穷的汪洋——这一汪洋也许能够成为据守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对我们深情含笑的朋友，我们毕竟屹立于同一块甲板上呀……八月一日上午，头顶着“上海世博会宁波纪念日”这轮似火骄阳，听着清风与蝉鸣的晨曲，绕过天一阁的每一座假山与池塘，驻足于或雄伟、或洒脱、或明亮、或幽暗的每一座殿宇前，我想，有时间到天一阁走一走，看一看，真的是件幸福事。
自古以来，我们的城市就把天一阁视作文明的源泉与书香的骨骼。因为，它所珍藏的每一页史籍都历经数百年时光之轮的耦合，与尘世里无数张蒙着尘垢的脸庞匆匆相遇。而这也实在是一种难得与稀罕的因缘了。思想——这种像音乐般战栗的晶片，窒息或弥漫于园林里每一所方方正正的阁子内，在人类的大脑里无穷无尽地摩擦，它们的熔点总是低的——书是碰不得火的——所以需要“天一生水”。我们知道，它所储蓄的，不仅仅只是二万六千平方米的水汽氤氲、竹枝婆娑、书香漫滗的容积，实际上是我们这座城市最具魅力的人文气息。如果说千年月湖是城市的眼睛，那么这一大片从散落在月湖之畔如泪珠般分泌而出的百余座藏书楼——包括天一阁，我们可以感受到城市心灵之弦的触动，并且能够感受到时间之轴的端庄。我们也可以从环绕于天一阁南门之外的一条古朴、陈旧的书院巷品出其全部的隽永与意味深长。近年来，宁波市政府将“书藏古今，港通天下”作为自己的形象标语，不仅揭示了宁波城市的文化品位，更使得天一阁作为宁波城市的名片获得了升华。谁不愿在自己的心中珍藏这一座阁子，并将它奉为圭臬，奉为我们的精神墅谷与我们这座城市休戚相关的最美好、最古老、最幽静的后花园？
我们算是天一阁的老邻居了。于是，时不时就会来阁子里串串门。上次来，是在前些时日进行的“天一夜宴·古琴雅集”上。那是个夜晚，梅雨时节，头顶却仿佛还有些稀奇的星光。那时候，我陪诗人朋友们在黑魆魆的园子里行走，有人说出一个惊奇的发现：上海世博会中万众瞩目的中国馆，可能其设计的灵感来自于天一阁内的百鹅亭？大家坐在百鹅亭下，皆啧啧称奇。如果说这是一种穿越了历史尘埃的不谋而合，那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奇妙的机缘：天作之合。这机缘仿佛也意味着，我们的天一阁作为上海世博会的灵魂与核心进入了这次人类的盛会与狂欢。
这次古琴雅集，是借了世博会的东风与“文化遗产日”的契机。于是，为了弘扬民族国粹，再现华夏艺术珍品视觉与听觉的和谐之美，不断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让更多的宁波市民享受文化大餐、文明盛宴，宁波市文联邀请了一批全国著名的古琴书画名家来到天一阁，举行2010年中国古琴、书画名家宁波展示周系列活动。天一古阁，因此充满了历久弥散的琴音。我亦为自己能成为这场演出的观众而深感荣幸。“琴棋书画”历来被称作中国优秀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四大雅品，是世界文化艺术瀚海中历史悠久、内涵丰富、积淀深厚的中国国粹。是晚，当我们浸沐着浓郁的历史书香，端坐于天一阁秦氏支祠古戏台，欣赏了一台由我国著名古琴演奏家杨青、龚一、徐永、李禹贤、徐君跃、朱唏、李荣光、王敬致、马杰、李祥霆等名家演奏的古琴名曲。盛况空前，名人有名人的风范，他们的琴音划破璀璨的夜空，我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个历史的老人，在天一阁的夜空里碰撞着波澜壮阔的思想。当然，我也看清了他们踽踽独行的背影。
说起古琴，我喜欢的还是《流水》。“高山流水觅知音”，琴曲《流水》系春秋时期楚国著名音乐家伯牙为知音钟子期所作。据说，美国宇航局1977年8月22日向银河系发射“航天者号”太空飞船，曾经携带了一张镀金唱片，其中就收录了这首美妙无比的琴曲，作为人类向外太空传递的最能代表人类美好声音、最能涵盖人类丰富文化信息的音乐，在茫茫太空寻觅知音。琴声如流水般覆盖着天一阁，覆盖着每个人的心灵。愿它也带给一水之隔的世博会以清澈的、纯真的祝福。有人说，世博会是展望未来、走向远方的一次盛会，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盛会，而在我们读书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总归还是过去的记忆与传承。如果没有过去，怎么奢谈与畅想未来呢？天一阁不就像一株会弹古琴的老树，我们正栖息在它的荫凉下，静静思索着自己的前世今生，抑或等待着欣赏它绽放出一树繁花？
古今与未来，天一阁与世博会……这是我们在琴声里听不到的内容。或者我们听到了，却并不懂。犹如蛰伏于夏夜枝头那一串寂寞而高远的蝉鸣，我们断然不敢相信，这便是存现于壮丽星海下的不朽的禅音！《风雨天一阁》给我们的启示也许也正如此。天一阁，流水之阁，书香之阁，风雨之阁，琴瑟之阁，无火之阁——它的冷静，是我们这座城市永远向前进的一个永恒的禅！没有它，我们就没有灵魂栖居的墅谷，也同样会丢失精神飞舞的高地。哦，来，让我们来共同谛听天一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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