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广元与老伴展示未完工的羌绣《牡丹图

清明之前,北川人在望乡台祭

  来自地震重灾区的重生报告震后第一个春天

  记者母心舒张惠青兴海摄影雷远东

  编者按

  这是一道割破城市命脉的巨大伤口。北川、汉旺、青川,在2008年5·12大地震中,深受重创。我们与死神争夺生命,我们不断与亲人诀别,我们与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挥手说再见。那是一段最坏的时光,我们的眼泪,从来没有干过……这是一场凝聚全中国力量与热血的救援。从中央到地方,从百姓到官员,每一个人都倾其所能,“重建美好家园”、“还你们一个新北川”,这既是对灾区人民的庄重承诺,也是对所有中国人的巨大鞭策。那是一段最好的时光,我们的热血,一直没有冷却过……

  这是地震后第一个春天。震后10个月,老树长新芽,废墟开鲜花。寻找灾区的记忆,触摸灾区的伤口,震后迎来首个春天的老乡,你们还好吗?这是一段孕育希望充满想象的时光,我们的关心,从没有停止过……

  一种思念

  北川是一座伤城。在明媚的春光下,地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泥石流填埋过的北川县城,都表明:这是一片被5·12地震蹂躏践踏过的土地。迎春花开的季节,北川中学的玉兰竞吐芬芳,可惜在这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校园里,琅琅书声消失殆尽,学生们活泼的笑脸再无踪影。地震中幸存的当地人,一边售卖纪念影碟和地震照片,一边讲述着地震前后北川的故事。

  望乡台上的守望者

  刘斌,38岁,任家坪人,地震中股骨骨折,震前蹬三轮,现在靠卖纪念品维持生活。

  循着正在扩建的安北大道北行,一路上前往北川的车子络绎不绝。地震之后,尤其是入春以后,每天踏足北川这块土地的人数以万计,其中相当大一部分是外地游客。曾经安宁的北川,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在县城入口的任家坪,挂着川B、川A、川F各地牌照的汽车排起了两公里的长龙,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们步行进入地震管制区域。

  北川中学曾经是一所花园式的学校。每到春天,校园里鲜花似锦。地震,几乎完全毁掉了原先的景观,但位于学校老办公楼前的那株白玉兰,却照旧在一片废墟中招摇地盛开。在北川中学一处制高点上,一个从宜宾开车来的男人带着自己两岁半的儿子前来。“让娃娃受点教育,要懂得珍惜生活。”父亲很认真地告诉我们。然后,父亲带着儿子庄重地作了三个揖,带着儿子赶往下一站——望乡台。

  望乡台位于北川中学前1公里处,地震后成为有名的凭吊之地。进入北川县城的道路被一道铁门把守着,除了持有本地身份证的邓家、禹里等地的老百姓,外人一律不准进入。思乡的人们纷纷走上望乡台,远眺面目全非的北川县城。这里,毁坏的楼房、垮塌的山体、大片的泥石流,最直观地向人们展示着地震对北川造成的惨重打击。这几天,随着清明将至,前往望乡台的人每天成倍增加,烧纸、上香,成为人们来此必修的功课。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刘斌,他占据了望乡台最高的一块位置卖纪念品。地震前,刘斌是北川的一名三轮车师傅,主要客源是学生。地震时,他幸运地逃过死亡,但股骨骨折,无法再重操旧业。去年10月份,行动不便的刘斌学着其他村民卖起了地震纪念品。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刘斌显然不太擅长做生意,一上午下来,他也只卖出了几张照片,收入二三十元。“我也不看重每天卖多卖少,我就是无聊,心里空,每天来看看。”刘斌从2000年开始蹬三轮车,好多学生他从小学拉到中学,但地震之后,那些熟悉的面孔消失殆尽。而刘斌的大女儿在北川中学读高中,也死于地震。刘斌的大腿里,现在还放着一块钢板。“打算10月份把钢板取了,看能不能找点其他的事情来做。”刘斌说,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好意思告诉买东西的外地人自己是地震伤员来博取同情。“我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北川,山清水秀的,冬暖夏凉。不晓得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好的地方?”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刘斌的目光有些空洞,他幽幽地说:“如果一切能起死回生该多好,我还是想蹬三轮,主要还是拉学生,把他们从小学拉到中学……”

  羌族文化的传承人

  母广元,69岁,曲山镇人,灾区第一位自杀干部董玉飞的岳父,现为羌族文化传承人之一。

  擂鼓镇是距离北川最近的一个乡镇,是北川最大的灾民安置点。北川县城幸存下来的人以及擂鼓镇和附近山上的老乡都被安置在这里的板房小区里。与北川中学、望乡台肃穆的气氛完全不同,擂鼓镇随时都响彻着羌歌,不少板房外面还挂着羌红,人们见面也笑嘻嘻的,这里火锅、中餐、理发店、卡拉OK厅等城市化的东西也一应俱全。

  见到母广元时,他刚刚结束了对羌绣培训班的讲课,他在擂鼓镇的广场上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黑色毡帽、蓝色羌服、羊皮褂、绣花鞋,尽管这种装束在擂鼓镇已经司空见惯,但他与别人不同的一点在于,他左耳戴着一只很大的雕花银耳环,分外打眼,更显出这位羌族汉子的粗犷豪迈。

  地震之前,母广元作为一个对羌族文化很有研究的地方名人,被位于小寨子沟的五龙寨羌族旅游景点聘为“顾问”。于是他索性举家搬迁进了离县城80多公里的“小寨子沟”景区,顶着一头苍苍白发开始他人生的第二春,每日穿羌族服装,喝咂酒,跳锅庄,这让他和老伴幸运地避过了那场毁灭北川的地震。尽管如此,他也因为大地震而失去了四位亲人,全家原来居住的水电局职工楼,也化为废墟。

  让母广元最为痛心的,是他因地震死去的第四位亲人——女婿董玉飞。去年10月3日,北川县农办主任董玉飞用一根短短的白布带,吊死在他租住的农舍内。董玉飞是第一个被公开报道的地震幸存者中的自杀者,也是北川震后自杀的第一位官员。母广元的女儿母曌,先后经历了丧子丧夫的双重打击,现在依然孤身一人。尽管来关心她的人很多,但母曌现在都还没有处新的男朋友。“我们当老的,想管也管不了。”母广元很不愿向别人提及这段伤心往事,他更愿意向别人讲述羌族这个民族的古往今来。每每讲到与羌族有关的事情,母广元便显得激情飞扬,话也多了很多。

  擂鼓镇每天晚上都有一两百人自发到广场上跳锅庄,从去年9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跳了5个多月,风雨无阻,蔚然成风。老百姓很喜欢这样的活动,人们也开始习惯了穿羌族的衣服。

  现在,母广元作为北川羌族文化的传承人之一,承担了羌绣培训班的授课任务,主要给绣女们讲授羌族的历史、文化、礼仪等。每逢大型活动或者接待重要来宾,都少不了母广元的身影。去年12月14日,世行行长佐利克来到北川,母广元代表北川人民,给佐利克穿上了羌族的羊皮袄。除夕夜,好几家电视媒体都希望转播母广元家吃年夜饭的过程,他于是贴春联,给亲人烧纸,对孙儿念家训,摆开年夜饭,作势开吃,他的女儿在隔壁收看了央视的现场直播。现在,正在筹备中的《大北川》大型羌族歌舞晚会将在地震周年纪念前首演,邀请母广元担任民俗顾问,他欣然同意。“锅庄、羌绣、羌服,这三样羌族人的东西,地震之后,在擂鼓是体现得最完整的。”母广元对羌族文化深入人心的现象很欣慰。

  当母广元在板房里面对我们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老伴安静地坐在床边,绣着一幅《藤串牡丹图》,准备用来当门帘或者搭在电视机上。这

  幅羌绣已经绣了一个多月了,但要完成这件作品,至少还要1个多月。

  午后,母广元又来到羌绣培训点,50多名本地绣女正在埋头练习刺绣。绣女们中间,不少人家里在地震中都有亲人死伤,但教室里依然笑声不断,一位年轻的绣女小声哼起了“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很快,其他绣女也跟着唱起来“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唱完之后,大家哈哈笑作一团。

  培训点旁边,是一个小型的羌族服装厂,这也是目前为止擂鼓唯一的羌族服装生产点。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们来到灾区,端庄古朴的羌族服装变得供不应求,以至于必须预先订货。

  培训点隔壁是“儿童友好家园”,专门为擂鼓镇的孩子们提供的一个免费读书玩耍的场所。里面玩具、图书、电视都有,就像一个小型幼儿园。十来个两三岁的娃娃正在玩耍,有两个正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看《猫和老鼠》。“城里娃娃有的,这里也都有,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母广元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现在,擂鼓中学、擂鼓小学正在加紧修建,这里的孩子,今后将在更加安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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