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只紫红色长方形的皮质药箱,外观最普通不过,更谈不上任何工艺造型,是医院里常见的那种。药箱呈翻盖结构,上下两层,两侧装有背带,供出诊时用。药箱不大,里面却收纳了父亲不少宝贝。打开药箱,可见盖子上固定一只亮晶晶的听诊器。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乘父亲专心替人看病,我偷偷把听诊器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并学着父亲的样子给弟弟听诊,谁知弟弟使了个恶作剧,用他的胖手指在听诊器的听筒上使劲弹了一下,害得我的耳朵“嗡嗡嗡”乱叫了很长时间。药箱的上层略浅,中间放一只两头半圆中间长方形的铝合金盒子,盒子里面有两只用纱布包好的注射器,纱布和注射器都经过高温灭菌消毒,可随时拿来急用。另外还有医用酒精棉球、黄药水布、碘酒等小瓶子,还有医用剪刀、镊子、止血钳等医生常备用具。药箱的下面一层略深,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装有针剂的药盒,以及治疗常见病的西药瓶子。这些针剂和药片随着新药的不断问世而变化翻新,但无论新药名称如何新奇,价格如何上涨,父亲出于对病人经济状况的考虑,他在药箱里备着的总是些价格最低廉、治疗常见病最管用的药品。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前夕,父亲正在就读的卫生学校被迫解散,当时不满二十岁的父亲即刻被“打回原形”,和其他同学一起放下手中的书本回乡务农。因为父亲是个喝过几年墨水的人,在村里算得上是个文化人,父亲就被选为生产队会计,并在这会计工作岗位上干了整整十四年。
76年“春雷”一声震天响,把父亲从他的会计岗位上“炸”醒,父亲被起用为村里的赤脚医生,并领回一只紫红色的崭新的药箱,父亲的命运从他背起药箱的那一刻起彻底逆转。作为赤脚医生的父亲明白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因此,他尽心尽责地对待工作,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村民们摆脱病痛的折磨和烦恼。有一次,与我家隔着一条小河的一位中年妇女突发急病,父亲听到呼救声,连忙抄起药箱涉水而过,捏人中,把脉搏,打强心针,多亏父亲行动迅速,把这位妇女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看着父亲一系列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救人动作,看着病人家属那充满感激的目光,我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羡慕和敬畏感油然而升。
在当赤脚医生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凭借他的医术和医德在村民们心中树起了很高的威望,受到村民们的尊敬。两年后,父亲的命运再一次出现亮色,父亲背上他心爱的药箱奉命调入镇卫生院工作,成为镇卫生院里的一名正式职工。工作环境的骤然变化,每日目睹医院里接诊的一些危重病人,父亲明白凭他现有的医学知识和当赤脚医生时得来的微薄的工作经验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我家除了母亲一人务农外,三兄妹在小学、初中读书,父亲则申请进县城几家医院进行实习和相关业务培训。全家五口人中有四人背起书包读书,这在当时的农村里是很罕见的事。这段时间是我们家过得最为清苦但却是最为快乐的时光,也是令村民们最为羡慕和感慨的时光。
父亲在镇卫生院工作期间非常刻苦,逐渐成为医院里的业务骨干,其后父亲通过职称考试,成了主治医生。83年春天,父亲被安排到镇卫生院的领导岗位上工作。84年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省卫生局不仅补发给父亲卫校毕业证书,而且把父亲的户口从农村调整为城镇户口,这一连串的变化在我家真是天大的喜讯,同时激励我们兄妹三人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像父亲一样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之后,父亲因工作需要调动到其它或者更高级别的医院工作,并一直担任相应的领导职务,但父亲始终没有丢弃这只给他及我们全家的命运带来转机和好运的药箱,坚持坐诊看病,父亲的药箱成了我们全家人的宝贝。
有意思的是,每当父亲有事外出之际,母亲就会充当临时的编外赤脚医生。村民中如有轻微割伤、头痛感冒等小伤小病的,因为到医院看病要多花许多诊疗费,来我家看病则是免费,他们便经常会找上门来央求母亲给他们处理伤口或配点药。母亲因长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竟也初通几分医理,她会视病人的病情做出相应的措施,母亲会拿出父亲的药箱,象模象样地为伤员包扎、换药,为感冒伤风之类的病人选用合适的药物。通过母亲的治疗,一般小毛病竟也能药到病除,而对待稍为严重一点的病人,母亲从不造次,她会建议他们赶快去卫生所或医院治疗,以免贻误病情。
受父亲的影响,85年高考时我填的第一志愿就是医学院,我梦想着能接过父亲手里的药箱,成为像父亲一样受人尊敬和爱戴的白衣天使。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我请父亲替我借来一大堆的医学书箱,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酷暑的煎熬,津津有味地捧着药典硬啃,可是,天不从人愿,通知书下来后,我才得知我没能成为一名医学院的学生,却被录取在与医学毫不相干的化工专业,这个世界因此少了一名热诚的医务工作者,多了一名庸庸碌碌的化工行业的工程师,父亲的药箱在我的眼里成了可望不可即的神圣之物。
父亲行医至今三十多年,无论工作环境的变化,职务的升迁,社会地位的提高,父亲治病救人的精神却一丝一毫都没变过。如今,父亲退休在家已有五个年头,父亲的药箱也伴随他有三十年多年了。但父亲的药箱陈而不旧,被他侍弄得外面干干净净,里面整整齐齐装满了常用药。虽然我家早已在市区购置新房,但父亲还是更愿意回到老宅安营扎寨,我理解当了一辈子医生的父亲离不开他的药箱。虽然现在农村医疗水平和设施大有改善,村民还可以参加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报销一定比例的医药费,但村民们还是喜欢请父亲为他们医治,他们信任父亲的医术,加上父亲出的都是义诊,从不收取一分钱的出诊费,有时病人实在拿不出钱来时,父亲还会替他们垫付医药费,看到病人能很快地康复,是父亲最感快乐的事情,父亲的退休生活因此而变得充实又精彩。(秋水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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