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胡亚柱 南方都市报记者 鲍小东 安徽阜阳 报道
与4年前的毒奶粉事件相仿,千余儿童感染肠道病毒一事,把阜阳政府再次卷入舆论漩涡。
3月上旬,阜阳市人民医院接收5例患病儿童,症状一样。3月27日至29日,5例患儿全部死亡!面对不明疾病,恐慌迅速蔓延。但迟至4月15日,当地政府才公开此病信息:确有几名婴幼儿因患春季呼吸道疾病相继夭折,且这几例病没有相互传染联系。
现在看来,这次辟谣显然是个极大错误,导致患儿迅速增加,甚至死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大规模发生手足口病的新加坡,今年以来该国手足口病病例累积已有9026起。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引发诸如心肌炎或者脑膜炎等严重的并发症。
而阜阳是又过了10天,官方确诊的权威信息才姗姗来迟。此时,距发病初期已经一月有余。
尽管阜阳政府极力辩解,但坊间仍有多数人认为,政府在试图通过“危机公关”,用极个别孩子的生命消亡,弥补行政渎职和决策荒唐。民意一时汹汹。
昨日,安徽省卫生厅通报,阜阳共报告肠道病毒EV71感染病例1520例,经全力抢救无效死亡20例。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第一个数字仍在不断攀升。
怪病
一周前,2岁半的张开城突然“咳嗽、烂舌头、上腭起皮。起疱疹,手心、脚心、腿根都起,里面好像有水。”幸运的是,有人告诉张的爷爷:“你孙子被传染了,赶快到市里治。”
但不是每个患儿都像张开城这样幸运。怪病初期,看上去也许不怪,有医生将之诊断为普通感冒,或者水痘。这一错误结果将导致病情延误。
被媒体提及多次的沙香茹是第6例死亡的病例。4月1日临近中午,奶奶张玉英发现他发烧。爷爷沙启桂做了32年赤脚医生,便给孙子打了退烧针。14时,沙香茹的母亲发现他手心、脚心起满米粒大小的疱疹。翌日凌晨两点钟,沙香茹还能自己起床小便。凌晨4点,沙启桂又给他挂了吊针。40多分钟后,沙启桂发现孩子肺部已感染,立即拨打120。凌晨5时10分,孩子被送到阜阳市第二人民医院。8时30分左右,夭折。
随着死亡人数增加,阜阳小儿怪病的传闻,通过各种渠道在坊间迅速传播,群众恐慌。这到底是什么病?有“小儿非典”、“人禽流感”、“口蹄疫”、“人瘟”、“手足口病”等说法。不过,说法较为一致的是恐怖的小儿死亡速度,“只一两个小时,抽几下筋就死了”。
官方在4月15日前没有公布任何病情进展。但在2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媒体却被告知:医院其实已于3月31日将情况上报,省里也很快派出专家组赶赴阜阳。此举,被当地政府艺术地形容为“外松内紧”。
与官方的沉默不一样,民间自救自发启动。有人上街戴口罩,有人把小孩从幼儿园接回家,还有人把小孩送到乡下。消毒液热销,非典期间被人倚重的“板蓝根冲剂”也热销,价格从每盒7元涨至10元。
正值清明前后,怪病给阜阳蒙上神秘阴影,恐慌加剧。传闻外流。
政府辟谣:技术失误?谎报迟报?
近百平米的儿科专家门诊大厅内,人头攒动,如同挤公交车般拥挤。愤怒的患儿家长把导医台内的几名医务人员团团围住,不断发出吼声。
昨日下午3点半,阜阳市人民医院。为治疗人手不够的事,医患双方差点动手,场面一度混乱。此后,导医台被移至大门以外,并增加5排座椅安置病人,矛盾也得以避免激化。
焦躁情绪长期积酿而成。“这种病会死人的!政府以前瞎辟谣,现在又说重视,怎么我们排了3个小时的队,还没轮到检查?”患儿家长李强(化名)怀抱小孩指责。
4月15日,李强看到过市政府的发文。那是当地媒体同时刊登、播出的《市医院儿科专家就出现呼吸道疾病问题答记者问》和《有关人士就近期阜城出现呼吸道感染症状较重患儿问题答记者问》等文件。文件确认,该市最近呼吸道感染症状比较重的患儿,有“几例”已死亡。经疾控中心专家流行病学调查,表明这几个病例没有相互传染联系,患儿家庭和他们接触的人群至今未发现类似症状的患者,“请转告群众不用担心”。
而各级卫生医疗部门也接到阜阳市卫生局的内部文件,称死亡6例,因发烧、呼吸系统衰竭而死亡,仅属于“重症肺炎”。
上述错误信息促使阜阳各幼儿园没有采取隔离措施,致使病情迅速蔓延。一家幼儿园老师回忆,看到政府发文后,他们还逐一给家长电话,要家长把孩子送回幼儿园。
一直到4月25日,当地所有媒体集中刊登、播报了《广泛发动,全民参与,积极防治小儿肠道病毒感染疾病》的新闻。
报道第一次将此病确定为肠道病毒EV71感染,也就是手足口病,“主要通过唾液、疱疹液、粪便污染的物品经密切接触传播,5岁以下儿童多发”,“少数患者出现心肌炎、无菌性脑膜炎和肺水肿等并发症,严重的可危及生命”。
“手足口病当时专家也没有见过,政府也不知道,以前只是零星发病,也没有列入国家法定报告的传染病范围。”安徽省卫生厅新闻办副主任冯立中事后表示。
如何反省?
非典之后,卫生部专门发布《关于法定报告传染病疫情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信息发布方案》,国务院也于去年颁布《政府信息公开条例》。于是,有人以此为据质疑阜阳市政府在迟报疾病疫情。
但阜阳市疾病控制中心副主任万峻峰称,不存在迟报的事情。据万介绍,在5个患者相继离世后,“有着26年临床经验的阜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儿科主任刘晓琳,于3月29日立即向阜阳市疾病控制中心汇报情况。当时她感觉短时间内5名重症肺炎患者相继去世不太正常。”
3月30日下午,又有两名患者死亡。由于阜阳市卫生局调查组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结论,3月31日,向安徽省卫生厅以书面形式汇报。4月15日,安徽省卫生厅向国家卫生部求助。4月23日,经过专家实验室检测,确定为肠道病毒EV71感染所致,引发手足口疾病以及并发症。
万峻峰称,由于阜阳没有手足口病实验室检测能力,因此从发现疫情到确定疫情需要一段时间,阜阳市不存在迟报。
但坊间却有人指其解释有违常识,“患者均以6岁以下儿童为主,都出现发疹、发烧。政府4月15日怎么能说没有相互传染联系呢?”
前晚,一名家长拿出一份政府下发的《防治肠道病毒71型感染口诀》给记者看:“政府要是早一点为老百姓着想,把它发给大家就好了。”
4月28日,阜阳市召开新闻发布会,给媒体提供一份《阜阳市小儿肠道病毒感染疾病防治工作情况》的材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政府的歉意或反省,相反,4月15日登报辟谣的内容已被巧妙“屏蔽”。耐人寻味的是,材料提到一个专门的工作措施是“积极应对社会反应,维护社会稳定”,要求公安等部门“坚持先行一步,充分考虑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关心阜阳这次肠道病毒感染事件算不算“疫情暴发”。
安徽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认为:“根据流行病统计学的标准,只有通过近几年来该地同一病例发生的频率,通过计算才能认定是否为疫情爆发,而这又是一种常见病,每年都有一定的病例,但是否有统计学意义,还需要进一步评价。”
为什么又是阜阳?
安徽省卫生厅会同财政厅已向阜阳市紧急拨付150万元专项经费,阜阳市财政也划拨120万元经费专项用于防治工作。但医疗资源却很紧张,患儿住院甚至需要“走路子”。
广大患儿需自行垫付高额住院费用。张开城住院6天,已花去医药费千元。家长说:“我们参加了新农村合作医疗,药费也许能报销,其他不清楚。”程见龙(化名)住院1周,已花4000多元医疗费,“要注射多针人体免疫球蛋白,很贵。家里快承受不起。”
有人认为,许多农村患儿得不到及时有效治疗,还与卫生、医疗条件较差有关。然而,阜阳政府曾宣传,当地农村医疗条件不错,用以佐证的消息有:“阜阳建专用卫生室,农村染艾者可就地接受治疗”。
4月27日,疫情在阜阳已传染千余人,阜阳市的幼儿园并未硬性停课。在此4天前,各级专家已在阜阳市卫校召开紧急会议。在此3天前,各级乡镇已领取消毒液,对辖区内公共场所进行消毒。
一直到28日,阜阳市教委才发出通知,从即日起放假一周,5月5日起正式上课。昨日下午,记者来到当地有名的育红幼儿园,发现大门紧锁,一个写有放假通知的黑板竖在门边。显然,此前的一个多月,该幼儿园根本没有疏散儿童。
可以与上述情况对比的是,4月24日,由于手足口病暴发,新加坡关闭多家幼儿园。
阜阳方面表示,目前正加强疾病监测,对学校、幼儿园、村庄的环境卫生、饮水、食品卫生等进行治理和检查,全面开展防治工作。
可阜阳的某些善后做法仍令人生疑。昨日下午3时许,阜阳市卫生局办公室,一名女同志不接受采访,但给记者报上一个尾号为“888”的手机号。记者多次拨打该号,不通。40分钟后,通了,一名自称“市新闻办王浩”的人说:“不用采访了,你们直接上网看嘛。”
阜阳市各医院、幼儿园也被安排“不准乱说”。昨日下午,记者在阜阳市人民医院采访拍照时,相机险些被夺。数名医务人员及保安威胁说“要报110”。
死去的患儿家长不断向政府、医院讨说法,当地有关部门正集中精力做好安抚工作。一名官员向记者不经意间诉苦:“搞得大家都焦头烂额。”
坊间,“又是阜阳,又是婴幼儿”的慨叹声不断。2004年4月,毒奶粉事件引起多名儿童殒命,当地有关部门言之凿凿说要吸取教训。可仅过4年,剧情重复的悲剧上演,且当地政府的“捂盖子”手法依旧:让“专家”在该市媒体上辟谣。
著名评论人“十年砍柴”昨天指出:我立马想起4年前该市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市长杜长平女士一席话,“我不想去引咎辞职,我还想继续干下去,我想找到了工作的薄弱环节和缺点是为了改正,是为了加强。可在阜阳市政府网上,杜女士还赫然在副市长之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