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岁的马波准备带着家人搬离家乡干泽加农草原了,和他一起迁走的还有20多户世代居住于此的牧民。干泽加农草原地处青海省玛多县,是黄河的源头所在,许多年来,一直是个水草丰美的好地方。然而,最近这些年,却老鼠成灾。牧民形容说,“草原上的老鼠和牛粪可以说一样多,有时候比牛粪还要多。”大量繁殖的老鼠,不但啃食牧草,而且挖掘推土,破坏草丛结构,往日的水草丰美迅速衍变成了今天的寸草不生,“风吹草低现牛羊”的美好景致只能永远停留在老人们的记忆里了。
玛多县的干泽加农草原是牧民马波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和六个孙子出生的地方。这片祖祖辈辈养育着他们的草场,如今却再也无法承载他们的生活了。和马波一同搬迁的,还有附近的二十余户牧民。
马波说,他以前养了700多只羊、300多头牛,现在只有190多只羊和90头牛。牛羊数量的减少,是因为草场根本养不住这么多牲畜。而据这里的老人回忆,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这里还是一个“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大草场。“以前的草场长得长,羊过去,根本都看不见,现在哪里都看见了。”
一个曾经水丰草密的草场,如今怎么就养不住人了呢?牧民们告诉记者,草原上的老鼠实在是太多了,是老鼠破坏了这片草场。马波描述说,“一亩地可能就有七十几个老鼠洞,这么搞上十年,这个地方就完了。”
从马波家门口的卡日曲山顶向四周望去,已经很难见到绿色。在这片被称为黑土滩的土地上,到处是老鼠洞。青海省草原总站的高级工程师告诉记者,正是草场退化导致这种叫草原鼠的啮齿类动物的大量繁殖,把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的草场变成了寸草不生的黑土滩。“老鼠不断啃食牧草,而且挖掘推土,覆盖草地,使优良牧草大量死亡。而且它挖掘啃食草地以后,把草丛结构破坏了,再加上降水的时候这个地方没有牧草,造成截流,就形成了这个塌陷的凸板地。洞穴的冬天冻结,夏天融化,冻融交替以后,这一部分土地沙化了,风一吹沙,外露的地表越来越大,就形成了黑土滩。”
目前,玛多县黑土滩面积正在以每年20%的速度在扩大,全县3450万亩草地到如今可利用的只剩下197万亩,不足总数的6%。没有了牧草,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牲畜大量减少,成活率大约只有40%到50%,而以前是80%。
马波说,以前因为草好,所以奶的质量非常高,现在优质的牧草没了,奶也就不好了,牧民的收入也相应减少。
按标准,如果植被覆盖破坏率超过15%,地面每公顷发现150个有效洞穴,就可以认定是严重地面鼠害;如果地下鼠用来封堵洞口的新鲜土丘数每公顷达到200个,就可以认定形成了严重地下鼠害。而在青海,地面鼠害、地下鼠害都很严重的草场,已经占到了整个青海草原总面积的3%。
青海省农牧厅副厅长阿旺尖措说:“我们整个青海有51.10亿亩草原,从全省看这个鼠害的面积已经达到了1.4亿亩左右。”历史上,老鼠对畜牧的影响始终都是存在的,但是问题从来没有严重到今天这样的局面。然而是随着当地人口的大规模增加,畜牧产业的大规模扩张,老鼠对畜牧的妨碍就越来越明显。
上个世纪60年代,人类和老鼠之间的冲突激烈起来,当地人开始用毒药灭鼠。但毒药灭鼠面积大了,会造成二次中毒,不仅污染草地环境,还出现了很多牛、羊误食毒饵后死亡的情况。后来当地采用了一种叫做C肉毒杀鼠素生物技术,能够避免牲畜二次中毒,但是在若干年后,老鼠产生了抗药性,这些药品的作用就都削弱了。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普遍忽略的一点是,老鼠中毒的同时,老鼠的诸多天敌也被毒杀灭迹。原先的生态平衡被打破,能够和老鼠对抗的只剩下人。然而,人们看到的却是老鼠逐步进逼而人节节败退的局面。
被老鼠逼出家门的二十多户牧民将要搬迁的目的地,是青海省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在那里,人鼠斗争也同样反复坎坷,让人无奈。
河南县是青海省畜牧业比较发达的一个县,上个世纪60年代之后,人鼠矛盾突出,作为全国的试点,国家和地方在这里采取了多种措施灭鼠。经过长达30年的治理,1992年,河南县成为全国第一个无地面鼠害示范县。但是如今这个县控制鼠害的局面也大打折扣。
进入河南县之后,记者看到路边的草场没有裸露的地方。在县城南郊,还有一片茂盛的草原。河南县农技部门正在培训牧民使用撒药机灭鼠,子云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桑和也在其中。回想起1986年和1987年的鼠害,桑和说:“现在鼠害那就是很少很少了,极个别的也有,当然那是自然灾害,通过灭鼠的防治,草种比以前好了,草又慢慢长起来,牛羊又多起来了。”
桑和家总共承包了30000多亩草场,有4000多头牛羊,年人均收入3200元左右。这与玛多县牧民每年2000元的人均收入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在河南县与甘肃省交界的地带,鼠洞仍然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在地面上,很多地方出现寸草不生的黑土滩。青海省草原总站植保科的高级工程师张有合解释说,“河南县是无鼠害示范县,而这里是甘肃和河南县交界的地带,是共用的草场,堪界不清。”
河南县的优干宁镇紧邻着鼠害严重的泽库县,牧民桑德合家的草场正遭受着鼠害的侵袭。与周围的邻居相比,桑德合家的牲畜数量是最少的,羊只有六只,牛只有十几头,但是即使这样,他家草场上的牧草还是不够牲口吃的。“在那个界线上,草原上的老鼠和牛粪可以说一样多,有时老鼠比牛粪还要多,整个大队都是这样。”桑德合这样形容。
桑得合一家时刻都在想办法灭鼠,当地政府也十分重视,最多的时候他们组织了二三百人在边界防治,效果很好。但对于断绝鼠害,他们仍然感到力不从心,因为只要边界那边不灭鼠,这边刚清理干净,老鼠马上又会跑过来。“老鼠是没有边界的概念的。”
越来越严重的鼠灾,让青海人每年付出11亿元的沉重代价。相当于每人每年损失200多元。
最近这几年,人们已经意识到单靠药物灭鼠是不行的,恢复生态平衡才是长远的解决之道。一些地方尝试引进老鹰、黄鼠狼、草原狐狸等等老鼠的天敌。同时,还采取多种方式种植牧草,加快荒地的恢复。这些做法在一些区域已经取得了新的进展。在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乡、野牛沟乡完成了控制面积407万亩,害鼠的有效洞口减少了37.68%。不过这些办法由于成本很高,对技术人员要求较高,目前都还处于试验阶段。
青海省农牧厅副厅长阿旺尖措告诉记者,防治草原鼠虫害,关键是要集中连片地治理。“但这里头重要的一点就是投资问题,没有投资,也不行。”
还有一些问题也是短期内难以难以克服的。按照专家的说法,老鼠横行与草场退化之间,是互为因果的关系。也就是说,草场退化,本身就能直接导致鼠害扩大,而鼠害扩大又能进一步加剧草场退化,由此形成恶性循环。有着20多年专业经验的高级工程师张有合告诉记者,温室效应、全球气候变暖会加剧这种恶性循环。“牧草的生长季节比较短,它一般都在100天左右,青海的绝大部分地区海拔在3000米以上,受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气温比较高,降水比较少,昼夜温差比较大,这样一来牧草生息繁衍时间就少了,草地的大面积退化、沙化,鼠害也就大量地发生了。”除了气候变化的因素之外,过度放牧也是导致草场退化、鼠害盛行的一个直接因素。
马波的家乡玛多县原本人口稀少,草原广袤,水源丰富,上个世纪80年代,它成为全国第一个牲畜存栏数量超过百万头的县。那时候,人们大多在为百万这个巨大的数字而兴奋,而如今,马波一家却不得不离开黄河源头的家乡。
马波的家可以搬走,但是离他家不到50米远的干泽贡巴寺却没法搬走,这座祖先留下来的百年寺院,也许只能留给老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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