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4年10月到1935年11月,面对国民党军队重重“围剿”,四路红军先后离开养育过他们的赣南、湘西、川陕、豫东南根据地,踏上远征之路。
生命铸就史诗
112岁的“红嫂”陈发姑至今也不知道,丈夫朱吉薰究竟倒在了万里征程的哪一处。
一个多世纪的人事沧桑,老人几乎无法记起。然而,提起72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老人浑浊的双眼中泛起点点泪花……
夜色茫茫,十里相送。行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战马最后一声悲怆嘶鸣,惊落了多少母亲和妻子的眼泪。
长征就这样开始了。丈夫再也没有回来。
“水打石子翻转身,唔(不)知我郎几时归……”陈发姑一等,就是72年。
在中央红军出发地赣南闽西苏区,在红2、6军团的出发地湘鄂川黔苏区,在红四方面军出发地川陕苏区,在红25军出发地鄂豫皖苏区,有成千上万像陈发姑一样的红嫂。她们唱着《想红军》、《盼红军》,直唱到青丝变白发。一直到今天,她们中的许多人并不知道,丈夫那双年轻的眼睛,究竟消失在湘江边,雪山上,还是草地里?
四路红军长征出发时,总人数约20.6万,途中补充兵力有据可查的为1.7万余人,到长征结束时仅剩5.7万人,超过16.6万人牺牲或失散在长征路上。
1934年11月27日至12月1日,一场与后来的西路军蒙难、皖南事变一起并称为我军历史上三大悲剧的战役———湘江之战,险些让中央红军全军覆没。
40多天中连续突破敌人三道封锁线后,从江西突围出来的中央红军拖着疲惫之躯,奔向广西境内的湘江。已经判断出红军意图的蒋介石,凭借湘江之险,设下了第四道封锁线———仅在兴安至全州间的湘江沿岸,就密布着200多个碉堡和30万大军。
5天5夜,在湘江两岸,红军将士与5倍于己的国民党军展开激烈搏杀。
91岁的老红军唐进新,就是当时死守湘江西岸要地脚山铺的一名普通战士。老人至今难忘那场一生中经历的最为惨烈的战斗:一个上午的激战,阵地上的人几乎少了一半。当阵地在敌人潮水般冲击中动摇时,后来的共和国国防部长、当时身患疟疾的红4团团长耿飚挥着大刀带头冲了出去……
阵地,陆续在人员阵亡后被敌人占领。团政委杨成武也在反冲锋中腿部中弹。红5团政委易荡平身负重伤,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补了一枪……
断后的5军团34师、3军团6师18团被敌人阻断在湘江西岸,大部阵亡。34师师长陈树湘中弹被俘后,从腹部伤口处扯断了自己的肠子,壮烈牺牲……
13位团以上干部战死在湘江两岸。突破湘江封锁线后,中央红军从出发时的8.6万锐减为3万多人。
“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这众口相传了几代的话,蕴含的是远征中难以想像的苦难。92岁的红四方面军老战士韩先良回忆过雪山草地时,几度泣不成声。
第一次过草地时,全连还有四五十人。到第二次过草地,就剩下十几个人了。一天早上,当韩先良奉命去叫另一个班出发时,却发现那个班的人全冻死了……
据专家保守统计,至少1万名红军将士,因为饥饿、寒冷、疾病倒在了草地中。
红四方面军老战士李中权一家,有4人牺牲在长征路上。直到今天,老将军也不知道母亲究竟长眠在茫茫水草地何方。
70多年过去,当年的青年已变成了白发老人。老人书房中那幅凭着记忆还原的母亲画像,表明逝水般的流年并不能冲淡老人对亲人的思念。
有多少生命如同李中权将军的母亲,默默地倒在了这条纵横中国西部的红飘带上,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名字,一块墓碑。
海拔4800米的亚克夏山北坡的垭口上,一座红军烈士墓静静地立在积雪云雾中。
1936年,12名红军战士倒在了这座雪山之巅。16年后,发现他们遗骨的人们建起了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军人之墓。
还有一些人没有倒在这条红飘带沿线,却注定要享受同样的荣光。仅中央苏区,就留下了1.6万余名红军战士、游击队员,3万余名伤病员。这些人,被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称为“死亡军团”。
就在中央红军取得遵义大捷的时候,留在苏区坚持斗争的党的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被国民党抓获。面对国民党派来劝降的特务和叛徒,他的回答是:人爱自己的历史,比鸟爱自己的翅膀更厉害,请勿撕破我的历史!
1935年6月18日,36岁的瞿秋白唱着由自己译成中文的《国际歌》,倒在了汉岭脚下的草坪上。
方志敏、阮啸仙、何叔衡、刘伯坚、贺昌以及毛泽东的胞弟毛泽覃……这些党和红军知名的领导人,以及更多不为人知的红军战士,他们的英魂,与牺牲在长征中的烈士一样化成了红飘带上的永恒绚丽。
牺牲的人太多太多,很少有生者带回死者的消息。盼望他们归来的亲人只能在家乡的红土地上为他们建起一片片空坟。
70多年过去,种在坟头上的树已成了森林。
绝地逢生创奇迹
3万∶40万,红军与国民党军在赤水流域的兵力相当悬殊。
此时,连续征战了2个月的红军已人困马乏,战士们出发时每人携带的50多发子弹所剩无几。
一渡赤水、二渡赤水、三渡赤水、四渡赤水……100多天中,红军以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行动,在云、贵、川、黔纵横驰骋,在敌人大军中往返穿插,声东击西,把国民党数十万大军调得昏头转向,最终巧妙地渡过金沙江,跳出了包围圈。
“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91岁的老红军王道金回忆说,“每天不停地走、不停地打,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身后的敌人不见了!”
这一切,源于一次会议———遵义会议。
丧失根据地后的被迫转移,湘江之战的惨烈,使党和红军逐步认清了“左”倾路线的危害。从湘南通道到黔北黎平,在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等人的努力下,中央红军最终放弃了赴湘西与贺龙、肖克的红2、6军团会合的计划,从根本上实行战略转移。
1935年1月15日-17日,持续3天的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等4项决定,取消了博古、李德最高指挥权,会后成立了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的“三人军事指挥小组”,统一指挥红军的军事行动。
毛泽东,这位红军的缔造者、红军战术的发明者、党指挥枪的早期实践者,在被“左”倾领导者排挤2年后,重新赢得了红军指挥权。
这是中国革命史上伟大转折。
“遵义会议是我党从幼年走向成熟的标志。”军事科学院长征史专家徐占权说,从此,红军长征以来被动挨打的局面结束了。
转折,虽已开始;征途,决非一帆风顺。
红军渡过金沙江后的第3天,蒋介石飞抵昆明,调集近20万的国民党大军,从南北两路向大渡河压来,挡在红军面前……
杨得志率领的红1团从数百里之外突然出现在安顺场渡口。大渡河千年不息的浪涛见识了真正的勇士:红军营长孙继先率17勇士在急流弹雨中强渡成功。
然而,水急船小,红军无法迅速渡过。红2师4团接到命令:迅速夺占北面的泸定桥,从桥上过江。
翻山越岭,杨成武率领红4团创造了最多时昼夜行军240里的记录。回忆那惊心动魄的3天,唐进新说,“每碰到敌人,就留下一部分人打仗,别人继续行军。”
红军神兵天降,在敌人甚至来不及毁掉这座桥时,22名突击队员已冒死攀上了摇摇晃晃的铁索。
一个战士中弹,掉入了波涛翻滚的河中,紧接着又一个……
红军在弹雨和大火中冲到了对岸……
看看这一组令人惊讶的数字:一方面军翻越山脉18座,其中5座经年被积雪覆盖,跨过大河24条,历经11省二万五千里;二方面军行程9520公里,攻占县城92座;四方面军行程5000公里,3过纵深近500公里的水草地……
川西大凉山,彝人的世界。这里,就是斯诺所说的数十年没有一支军队经过的地方之一。然而,这一“历史”被打破了。
巧渡金沙江后进入川西大凉山的红军,遇到了不明真相的彝族群众围攻。武器被夺走,士兵被打伤,甚至连身上的军装也被抢走了。红军战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是一支什么部队?当地群众疑惑了。
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按照当地风俗,与彝族首领小叶丹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从此,一面“中国红军彝民沽基支队”的旗帜在大凉山深处飘扬……
长征途中,红军先后经过了瑶、苗、羌、回、藏、东乡、裕固等10多个少数民族聚居区。成千上万的民族兄弟加入了红军队伍。
长征所创造的一切奇迹中,雪山草地最具象征性。那片草地被称为“魔毯”。在一丛丛野花和绿草底下,是一个又一个的泥潭陷阱,多少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硬汉子在那里被吞噬了。
草地横溢的水中多数含有毒素,伤口被水一泡,就红肿溃烂。有的人干渴难忍,喝上两口,多数就会肚子发胀,发病乃至死亡。
长征,在继续
在纪念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38岁的英国学者李爱德循着红二方面军的足迹,走进了雪山草地,这是他第二次以徒步的方式踏上长征路。
2004年,他和他的同胞马普安曾沿着红一方面军的行军线路,走完了“长征”。
“我必须要深入了解长征背后的那一个个感人故事……”这位历史学博士说。
1936年8月,在宋庆龄的安排下,美国记者斯诺进入陕北采访。他把长征誉为“震惊世界的行军”,并预言:“总有一天会有人写出这一惊心动魄的远征的全部史诗。”
李爱德就是完成斯诺这一预言的众多后来者之一。
以74岁高龄重走长征路的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说:“长征是一篇史诗。这不仅是因为淳朴的战士和指挥员们所体现的英雄主义精神,还因为长征实际上成了中国革命的熔炉”。
弹指70年,历史早已绘制出无数新的动人篇章。从长征精神开始,中华民族又陆续演绎出延安精神、“两弹一星”精神、载人航天精神等一系列不同的时代精神。然而,直到今天,对那些关系国家和民族大业的每一项工程,人们仍习惯将之比喻成“长征”。
的确,长征虽已完成,但长征的奇迹仍在继续。
在刘伯承与小叶丹歃血盟誓35年后,千百年来只有火把的大凉山,竖起了现代化的火箭发射架,这就是今天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
强渡大渡河的勇士孙继先将军,建国后做了我军第一个导弹试验基地的司令员,他所奠基的,正是迄今为止已两次把中国航天员送上太空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当一枚枚火箭托举着中华民族的雄心飞上太空时,所有的人都从乳白色的箭身上看到了那醒目的长征标志。
昔日的长征勇士们,多数已辞世,健在者也步入耄耋之年。然而,老人们不约而同地都把那段岁月当作自己生命的源泉珍藏。
还是那高耸的雪山,还是那变幻莫测的草地,2005年11月8日,90岁高龄的老红军刘国保在时隔71年后重新踏上了自己当年走过的长征路。抚摸着一处处烈士碑上战友的名字,老人说,自己就是要跟倒在征途中的战友聊聊那段难忘的岁月,告诉他们祖国已经强盛的消息。
比刘国保大5岁的老红军刘应启,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早饭烧饼加油条,晚饭稀饭就咸菜的节俭,最奢侈的饭菜不过是猪肉水饺。2间平房里,是一张有30多年历史的饭桌,还有一台小彩电和一台老冰箱。
谁能想到,这是一位从军职岗位离休的干部?
就是这位一直奉行“穷光蛋主义”的老人,40年来先后资助困难群众110多人、特困学生120多名,累计捐款15万元。
向贫困学生,向灾区,向希望工程……随便在因特网上键入“老红军”和“捐款”几个字,就能迅速搜出数万条相关新闻。这些亲自用双脚绘过长征壮丽画卷的英雄,仍然在继续“长征”……(新华社北京10月18日电记者徐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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